插画家韦尔乔在去世前不久看过刘传宏的画,大为欣赏,托人代转给他两封信,其中一封写道:“对于老刘的作品,我是充满敬意的,我把它看作今人做的‘古画’。……老刘一个人窝在山里,过着归隐的生活,箪食瓢饮,不坠其志,叫人敬佩。转而又想,画出那么多好画,却藏诸深山,未免有些锦衣夜行”。
刘传宏隐居的地方是河南山里一个叫桃花谷的地方,韦尔乔受其成熟画风所迷惑,以为刘传宏已年届中年,但他口中的老刘其实并不老,进山时只有25岁,那是在2000年,刘去河南林州(原林县)探望同学时偶然经过了石板岩乡桃花洞村,为山谷中景物所迷,在村里的一家小饭店住了下来。两年后,机缘巧合,他买了漆圪道小队老乡一处已经盖了一半的院子,自己又精心设计收拾一番,正式入住桃花谷。
在他独居桃花谷两年以后,朋友进山前去看望。脏得袖口都发亮的刘传宏眼中闪现出孩子般的清澈,那时的他,已真正沉下心开始画画。由于父母大学毕业后下放农村,小时候整日逃学游荡在东北接壤内蒙的草原上的他,从自然中吸取力量,创作了一批结合油画、中国文人画特点的作品。吟游于山水之间,仿若与前辈大师们结伴同行,他说:“人只有六神回顾内心,你才会变得强大,坚不可摧。”
你在桃花谷呆了多长时间?那是个什么样的决定?
从2002年开始寄宿山民家,到03年中旬建起了自己的房子长期生活。2007年以后就经常在外边,每年大概回去住二三个月。
在桃花谷这些年里你的心路历程?
我三十五年人生中内心最煎熬和最孤独的时候就是在这里体会的。周围是神秘的大山,和心底里把你当做外人的山民,陌生的人情世故,无助,封闭,交通不便等等。我以为,来桃花谷定居这个事情很像文革时知青下乡,是一个被迫接受改造的过程。他们是被迫的,我是自愿的。在山里生活了两年后,情况有了变化。我已经开始定神了,我习惯了这个陌生的地方,习惯了人情世故,习惯了独处,习惯了担水烧柴。开始有融入山水的资格了。当一个人有能力在大山中每天无所事事享受静心和阳光青草雷鸣闪电时,世界就开始美好了。
你的画面色调都是黑色、灰色,为什么选择这样一种表达方式?
我受中国古代文人画的影响比较多,还有老子的一些经验:五色令人目盲。朴素一点的比如单色黑白的东西,能持久,而且比较高级。中国文人画也讲究这个黑白,把彩色视为比较低级的东西。
你还画了不少夜晚的风景。
大山之所以看起来神秘是因为雨雾和夜色。我喜欢在月夜下山林那种优雅的姿态。
谈谈你专注于创作时的快乐。
那太爽了!最明显的例子就是西游记,憋在长春一个7平米的小房间里完成的,当时是全部身心投入,持续创作,因为画很小,就很容易达到人画一体的境界,太大不行。人、手、画。那个手感,当你进入那种状态,周围一切都不存在了,只有手,笔,跟画布,其他都没了。就是入定的感觉。
画那组作品整个持续多长时间。
整个从筹备到创作,花了一年多。西游记里面有一多半的作品能够达到那种状态,其他的有的没有,那也正常。
你后来创作的素材许多都来自你的摄影,这些摄影已经很好了,还有画的必要吗?
我是一个专业画家,这四个字意味着对品质的把握和内心的微妙瞬间的表达方式是到位的。看起来是在画山林,其实是在画情感。我拍的照片距离这个要求相差太远。我喜欢坐在画布前几十天慢慢完成一幅画,这会让自己感知到生命。
你在山里有什么感情经历吗?
基本上没有,邻居家二姑娘喜欢我,所以他们家大姑娘、二姑娘来看我,我都会提前起来把地扫一下。院里种的都是花,我父母住的时候种的。那里人的生活节奏比较慢,物质生活没有城市丰富,但想法和城里人没啥区别,都是希望自己丈夫去外面多赚点钱。
你什么时候离开的桃花谷?为什么?
没真正离开,需要时就会回去。毕竟那里是创作源泉。
我在山里讨不到老婆,那里四十岁就可以当爷爷了。我不甘心找个准村民奶奶辈的过日子每天担粪种地还要学习建筑工人的手艺去挣钱。决定去大山外面找个有文化的城里媳妇,那时是2007年。
后来为什么选择在北京定居?在北京又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状态?
我喜欢这里的博物馆和旧书市场,里面有先人创造的文化奇迹。北京是一个大杂院,住在这里有时可以看到好玩的世界。我每天做饭画画,闲了出去溜溜。
最初为什么不像大多数人那样去上个班?
我觉得做一个拾荒者或是种蔬菜的农民也比当白领要强,经常看到几个拾荒者聚在一起在树下大口喝酒吃肉,欢声笑语。自由比什么都重要。在山里生活很好的,有时可以一天什么都不干,就那么呆着,很舒服。上班让我找不到活着的理由。
桃花谷算一个奇境吗?
她对我来说是一个奇境,安静至极。在这里你能在雨雾中听到流水声,远处的鸟鸣 ,山民的呼啸,还有自己的呼吸。
北京也算一个奇境吗?
也算,这个城市很有包容力。从明朝定都开始,北京就已经是奇境了。这里发生了太多传奇。
如果没有小时候在农村成长那段经历,一直在城里呆着,你觉得自己会和现在不一样吗?
太枯燥了,不敢想象,人应该在一个相对自然的环境中长大。我感觉现在城里的孩子挺可怜的,虽然每个家庭为了这个孩子每年都要花不少钱,来给他们好的营养、好的幼儿园,但他们失去自由、失去和大自然亲密沟通的机会了,而这些体验对于人健康成长是非常重要的。基本上现在城市小孩没什么大的自由,父母不可能把他们单独放到外面去玩去。所以说,这也是70年代出生的人和80年代、90年代出生的人性格差很多的原因之一。你看,很少有城里的孩子会注意抬头看看天,看看白云,他们习惯了周围跑的汽车和高楼……也不是说身体要和大自然有什么接触,主要是心灵,整个身心能感受到那种气息就好了。比如说刚下完雨之后出来散散步,有草香,有泥土的香气,都很好。让整个身心沉浸到里面。说到快乐,它很微妙,它是源自身体上某个点,而不是脑袋。那个点高兴了,舒服了,就快乐了。很生理上的东西。
城里的生活和山里的有什么不一样?
现在看来差不多,对于我来说就是城里购买粮食和运输粮食方便,半夜有事想出门可以坐到出租车。还有就是朋友见面方便一些,不必千里迢迢。
以前在山里的时候你最大的梦想是什么?现在呢?
能一直吃饱饭,有个好老婆,一辆看起来破破的汽车可以拉粮食和酒带我去想去的地方。画出感动自己的作品。现在还好,都实现了。
你所追求的境界与状态?
全身心地投入到创作和旅程中去。
你怎么理解世外桃源?
世外桃源只能在心里面。为啥陶渊明写的《桃花源记》让你找不到那个地方?它就存在于自己心里面,不要去找。人在世上,心胸开阔一点,桃源就多一点。我有时还不够开阔,但常有悔意,努力改正,所以相信慢慢会进入桃源。
什么是你理解的成功?
你看一个人是否活得比较成功,你就看他在面对困境的时候,能否正确选择道路。也许他内心犹豫过脆弱过,但只要他最终选择了正确的道路,那他就是成功的。
只有六神回顾内心,你才会变得强大,坚不可摧。如果六神飘忽不定的话,那就是墙头草。这个我都有过体会,自己做不了自己主,挺吓人的,那这个阶段的生命就不属于你,墙头草嘛,属于风,不属于草。
多年以来,我一直在慢慢接近一个点,在远处山顶云雾缭绕处,那就是创作的高度。对我来说,生命的意义就是在自己的领域里达到了那个点,人们称之为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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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洪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