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建国:永不停息的思考者
1956年,隋建国出生于山东青岛,他的父母都是纺织厂职工。很小的时候,他就表现出绘画的天赋。但那时,绘画仅仅是一项业余的爱好,成为科学家才是他的第一梦想。不过“文革”的发生,彻底打破了他的科学家梦。大学关门了,中学不上课,哥哥去了建设兵团,才换得他留在城市。16岁生日刚过,他就进了青岛光明纺织厂,当工人。“打篮球摔了个骨折,休6个月病假,去工厂换药要路过一个公园,公园天天有老头在说古,我突然间觉得我这一辈子,可能就会像他们这样废了。这对我太不公平了,我应该做更有意义的事情。”
于是他决定开始走上绘画的道路。早年,他其实有过学美术的经历。当时学校送他去少年宫学美术,那时正值“抗美援越”,大家都在用毛笔写美术字:‘越南必胜,美帝必败’。但年龄幼小的隋建国犯了大错误,写了个‘越南必胜,美帝必胜’。”此时,政治运动此起彼伏,一个小的失误就被认为是犯下了大错,于是他就再也不肯去美术班了。重新拿起画笔后,他拜了老师。白天在工厂上班,晚上开始画画。在工厂呆了8年,直到大学恢复招生。一天,老师对当时24岁的隋建国说,你还年轻,应该通过考大学去改变自己的命运。于是,1980年只是初中毕业的隋建国通过自学考取了山东艺术学院。
在进入山东艺术学院雕塑系,隋建国接触到了欧美现代艺术,当时的他想到的是庄子的“齐物论”——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毕业留校期间,他用陶瓷做成无实际用途的东西,体现老庄的“无我”思想。上世纪80年代初期,党的主席胡耀邦发出“青年人应该做青年人的事”的号召。隋建国和另一位年轻艺术家结伴去了四川,这次旅行促使他决定再次向人生的高地冲刺——他决定去考中央美院的硕士研究生。
1986年,隋建国考上了中央美院研究生。是时,中国的现代艺术正在民间如火如荼地展开,“85美术新潮”之风在各个方面袭来。风潮中,对“自我”存在的论证是其中重要的元素,“艺术家必须证明,一己的独特生存方式便是自己的艺术存在的根据。”这也开启了隋建国自我意识的觉醒和他作为艺术家独立思考的开始。随后,隋建国去了澳大利亚墨尔本进行访学。在访学期间,一位澳大利亚艺术家问隋建国,“中国人拼命工作、赚钱、买房子,好像完全没有生活一样,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这个问题勾起了隋建国的感触,“这一百年来中华民族积贫积弱,人民不停地备战备荒,还得在运动里互相整。简单地说,在墨尔本马路上走着的任何一个中国人,他可能也说英语穿西装,但在我看来,每个中国人身上都穿着一件你看不见的中山装。”
澳大利亚人明白了,隋建国也开窍了。他马上做了十件能摆在桌子上的“中山装”。作品采用写实的手法,他找到了抗战结束后,毛泽东和蒋介石穿在重庆身着中山装的合影,参照其中毛泽东的那件中山装进行创作,结果一件接着一件,体量越做越大。使得人站在衣服造型面前能明显感受到一种威慑力,并感受到作品的丰满与沉重,并且他将作品命名为“衣钵”。《衣钵》出笼后,正赶上巴黎举办香榭丽舍世纪雕刻大展,隋建国海运三件巨型中山装参展。可不幸的是,结果半路上轮船失火,作品全部烧毁。但“中山装”的大名却已经远播海外,成为隋建国最有代表性,也卖得最好的作品。
作品出名后,销售情况也随之好转,但隋建国却并不感到安心,“我搞艺术的初衷不是为了挣钱。”他真正在意的是,在自己的作品中能够找到令人兴奋的艺术力量。“原先我的作品卖不了多少钱,但都做得很有力量。于是我再下决心,找回当初的力量。”于是,隋建国开始了自己新的探索,他开始跟石头耗上了。
《卫生肖像》呈现的是一排铁杆,每根都顶着一个人头形状的烂石膏群。而这些石膏表面横七竖八地缠着绷带。这件作品源于隋建国在大学担当辅导员时期的一次经历。在上世纪,集体生活几乎是每个中国人生命中难以磨灭的记忆。从学习、生活到旅游,人们总是在群体中活动着。“我们是害虫”是曾经流行过的一段歌曲,它是一段广告歌曲,也极大的迎合了当时人们的一种自嘲心理。尤其是从事当代艺术的艺术家们,在曾经的一段时期内,在正统的美术界眼里,他们不也是一群“害虫”吗?23年过去了,《卫生肖像》在“佩斯北京”整洁的空间里更显沧桑斑驳,但它的力量仍然依旧。
隋建国在对石头探索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之后他又创作了《结构系列》:他把一件天然石头截成三段,中间一段用铜铸成,形状与上下两段石头严丝合缝。两种坚硬的材料共生在一起,但再怎么共生仍然你是你,我是我。这几代表了一种社会现实,也表达了艺术家在面对某些问题时坚定的社会立场。
在他中国与石头相关的作品中,最著名的石头作品当属《地罣》,二十多块几百公斤重的巨石,每一块都被螺纹钢网紧紧束缚住。“罣和挂是一个字,取这个名字是怀念、记忆的意思。我用‘罣’字,因为它上面是个框子,下面是石头。”隋建国说。1994年《地罣》现身,从此《地罣》被视为中国现代雕塑的代表作。
1996年,随着《殛》的完成,是隋建国创作阶段性的一个句号。国君杀臣子曰“殛”。他在一块橡胶传送带上密密麻麻钉满钉子,远看像块地毯。“我就像那块橡胶,钉子伤害你,可你把钉子全部吃进来,最终与钉子合为一体。我没有理由再以受伤害者自居。”
2012年,隋建国的大型个展在北京佩斯举办。此次展览对隋建国多年来的创作做了一次总结性地回顾。从展览中我们也可以看出2006年之后的作品,他的作品开始偏于抽象。一根拇指粗细的铁杆上撑着一个人头大小的蓝色球体,为什么叫《天数》呢?只有全文阅读作品实施方案之后才能明白——从2006年12月25日开始,隋建国每天都把这个小球在蓝色油漆里蘸一下,要是他出差了就由助手帮着蘸。小球直径每星期增加约2毫米。隋建国近乎疼爱地看着这个不断生长的球儿,犹如农夫看着麦苗,母亲看着婴儿。他对记者表示,生命不息,蘸球不止。即便是展览也不会耽误《天数》的生长,“展出的这个球是蘸到第1893天时的拷贝,原作还在工作室里,每天都蘸。”精确地说,现在隋建国是每天刷一次球。球越来越大,一般的桶都装不下了,为此他专门做了一个机械装置,可以使铁杆倒下,让球在油漆桶上方转动,用刷子涂漆,沥干之后再立起来。
隋建国起初是想做一个“卖不掉”的作品:“作为艺术家,有人买作品你很难拒绝,你得有一个理由让别人没意见。”小球永远刷不完,可以理直气壮地拒售。更玄妙的是一个脏兮兮的洗衣机滚筒,筒边厚厚地落了一层灰,这件作品叫《一条河流》。“河流”的源头是西门子公司请隋建国用洗衣机做的一件艺术品,拍卖所得捐助给癌症病人。隋建国浮想联翩——童年时见过妇女们在河边洗衣服,现在一个滚筒原地转圈就能滚出一条循环的河……滚筒周长1.5米,把一堆粗粝的石头放进去滚一万圈,也就是15公里,石头就变成鹅卵石了。速度快时两个半小时,速度慢可能要三天,但想滚出一块鹅卵石,一定得滚完15公里。“我就没问过山石掉到河里变成鹅卵石是不是也要15公里,要走多长时间,反正在滚筒里就是要15公里。”隋建国说。
地上的那层灰不是石头末,而是砖末。2010年一位印尼艺术家有感于中国人的舍命发展,在画廊里做了一个砖窑装置,雇一个工人在里面烧砖,砖上印着三个字“别干了”。隋建国就从画廊借来一百块砖,磨成粉,边磨边在墙上写了三个字——“继续干”。两件作品相映成趣。为了“佩斯北京”的这次展览,隋建国又用《一条河流》磨了几块砖。在一次接受采访时,记者问起怎么看待中国艺术家在国外打“中国招牌”,隋建国说:“海湾战争后,中国年轻军事理论家创造出一种理论叫作‘超限战’,意思是说,在各种条件比如经济、政治、军事等多方面无法和西方抗衡的情况下,我们只能打一场不择手段的战争,否则只有失败。这个世界是由强者来制定规则的,弱者若按强者的规则来行事,下场只有一个。……中国的艺术家如何进入国际角色的问题,也就是我们要不要按照西方已经形成的艺术的基本规则行事。”他还引用法国策展人马尔丹的话说:“艺术本来就是建立在抄袭、借用、各种文化相互交融的基础上,包括打品牌等手段。”
这里的“抄袭、借用”该如何理解?作为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系主任的隋建国说:“如果有人拿玩具恐龙再去做一个作品,我觉得这也不是抄袭,因为这不是我的东西,我只不过是把一个玩具放大,有人去用它来做别的东西,我觉得很正常。甚至‘中山装’有人去做,换一个方法去做去卖,我也觉得很正常,艺术我觉得不是专利。” 比起这个问题,隋建国更多在思考的是:50岁过后,时间的沙漏将如何流逝。他想追求永恒、不朽的状态,而达到着以状态唯一方法就是始终对世界和事物保持好奇心,保持永不停息地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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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赵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