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摄影师伯恩哈德·普林茨(Bernhard P r i n z ) 1981年毕业于纽伦堡艺术学院(Akademie der Bildenden Künste Nürnberg),现任卡塞尔艺术学院摄影工作室教授。他最初 学习的是绘画,后来做过一段时间的雕塑和装置,最后才固定以摄影为主要的创作手法。1980年代初期他把雕塑、现成物和图片放置在 一起展出,使得二维的图片和三维的物体之间 形成某种视觉上的联系,从而形成了自己独特 的展出方式,也由此开始受到市场的关注。在 这种图片与三维物体混合的展示中,他力图使图 片成为三维物品的一种说明书从而更加突出摄 影的观念性,加强观众的现场感受。在当代艺 术的语境中,很多时候不仅仅是图片,同时也 要注意空间和摄影作品以及空间中物体之间的 关联。类似于这一手法的各种应用在当代西方 艺术大展中屡见不鲜,它体现了一种现代的, 超越平面摄影作品的展示方式和理念:即作品 本身不是孤立的,形式也不是单一的,而是必 然和整个展区的环境空间发生联系。在1980年 代初期就开始使用这样的手法挖掘空间与作品互相关联的可能性,普林茨无疑具有某种艺术上的前瞻性。
1980年代的德国经历了战后重建和经济复苏重新回到了世界经济大国的行列。博伊斯在第七届卡塞尔文献展的艺术活动将卡塞尔文 献展推向世界顶级艺术盛宴的高度。其后的第 八届卡塞尔文献展更加先锋和激烈,布展上力图消除观众与艺术家的距离,各种建筑、墙体、空间都可以看到或“听到”艺术作品。在 这种背景下,普林茨的作品展示方式在摄影领域来说无疑具有相当的代表性,他也因此被邀请参加第八届卡塞尔文献展。1980 年 代至1990年代的这十年中,德国摄影教育从重视职业技能转向理论方向,创作上以“新客观主义”( Neue Sachlichkeit) 和“主观摄影”(Subjektfotografie)为基础转向当代观念摄影 [1],从而奠定了摄影大国的地位,而普林茨正 是这一时期那些优秀摄影师中的一员。
普林茨的摄影作品拍摄的都是具象的人或 物,但他要传达的观念和想法却是抽象的。他 摆拍了很多画像般的年轻人,漂亮的人物和女 性。在他的观念中每一个人物个体都是与社会 相关联的,每一个个体的情感、精神状态和个 性都指向了处在一种共同文化中的群体。他虽 然拍摄了客观的人物,但他想表达的绝不是关 于这个人物具体的外貌和故事,这种手法可能 与一般观众对图片的叙事性期待有所不同。普 林茨把人想象为现实世界的摹本,用他的作品 反思人的历史,描述人的身体和思想,试图传 达想象中完美和理想的人物。他的肖像摄影作 品实际上给我们提出了一个新的关于肖像摄影的解读方式:摄影作品中的人物具有高度浓缩 的象征意义,他们指代的不是人物一个个具体 的故事,而可能是一个群体、一种文化对象或 者是一种历史的情感表达。
摄影是联系感官和精神这两者之间的桥梁,它是具体的,又是抽象的。普林茨的照片 呈现出一种画面氛围上的完美和真实。柏拉图 在《理想国》中提到现实并不完美,完美的是 理念本身,而现实世界是理想世界的影子或摹 本。普林茨的作品就是他把人想象成为完美的 手段,他拍摄的女性、儿童、身体的伤痕和纹 身等等,都是他脑海中关于人这个概念本身的 想象。所以他虽然拍摄了很多我们身边的物体和 客 观 的 人 物 , 但 是 看 上 去 却 给 人 另 一 种 错 觉。他的摄影系列作品有一种陌生的距离感和 冰冷的氛围。艺术性和人工性[2]在他的作品中 完美地对立起来,使他的作品以及作品中的人物显得崇高和纯净。
在他1984年到1989年完成的摄影系列“洗 净的衣物”(Reine W?sche)中,16位身着白色衬衫的年轻女孩子带着冷酷自信的目光看向 观众,那些过时的发型,雪白的衬衣和特定的 姿势会把人们带入那个特殊的战争年代。作为 战后一代出生的艺术家,普林茨这一系列作品 没有矫揉造作的刻意传达一种对残酷的恐惧, 而是表现了对二战那个年代的回忆和反思,因 而显得更加冷静与深沉。
在后来的1996年至2002 年之间,他完成了一系列关于人的影像。“女性肖像”(Ikonen)系列中,他拍摄了很多现代女性的 肖像。在他的作品中,这些女性显得美丽而安 静,苍白而脆弱,她们都只代表一种影像的比 喻而不是她们自身。普林茨不断地创作这些女 性的图像,以此表达对现代女性浪漫的崇敬。 他作品每一个个体都带有综合的崇高的母性形 象,似乎女性是日常生活中每时每刻都能看到 的完美。她们是生活的馈赠,而普林茨的图片 是对女性爱的诉说。
“十字”(Krux)系列拍摄的都是9到11 岁的儿童。这些图片正如“Krux”这个词本身 所包含的双重含义一样,仿佛在说这个年龄本 身处于成长的十字路口,又仿佛在说精神内心 的苦恼。这些被拍摄的孩子们,他们的服装和肢体语言流露出一种被置于儿童与成人世界之 间的矛盾。在这里摄影图片的真实和摄影的功 能性完美结合起来。而在“伤口”(Blessur)这 个系列中通过拍摄在身体上打孔、伤痕和奇装 异服来表现人的个性。人有展示自己的欲望, 这些伤痕就好像人身体上的首饰。他拍摄的对象以这些伤痕作为自身完美和人格独立的标志,通过它们将自身独立个性的魅力英勇无畏地展示出来。
普林茨拍摄的这些大量的人物肖像,包含 了众多对人类身体、成长、心理、历史与族群 等诸多方面的探讨。但摄影是否就是现实的镜 子?因为看起来它能够反应现实,所以摄影常 常就被赋予记录客观真实的功能。图片也因此 被认为是人们认识世界最直观的方式。同时摄 影自己也能塑造某种客观现实,通过摆放物体 或是错觉来达到摄影上的真实性,由此摄影拔 高自己,混淆视听和控制一切。正如苏珊·桑塔 格在《论摄影》一书中的《柏拉图的洞穴》一 文所说的“搜集照片就是搜集世界。照片不可 能创造道德立场,但他们可以强化某种立场并 催生某种观点。”所以当代摄影逐渐发展成为 这样一种艺术形式,它记录客观,同时也通过自身塑造的客观反映现实世界,从而吸引我们的视线,提出问题。
奥古斯特·桑德 ( August Sander, 1 876-1964)说:“照片就是你的镜子,就是你。”如果说桑德的作品记录了 一个个具体的人物, 从这些人物的肖像中我们能分辨他们的职业、身份、所处的环境和年代特征,他的作品最终 成为了反映一个时代和一个民族的镜子,普林茨的作品则正好与之相反,个体的重要性在他的作品中不再占据主导地位。他的作品抽取了拍摄对象每一个个体的情绪、精神、个性和社 会关联性,这些人物综合在一起形成他脑海中关于完美理想的幻像。这种人物形象的图片开拓了我们的视线,丰富了我们关于如何解读肖像摄影的读图方式,同时也引导我们思索一系列人与人性的问题,对战争的反思、女性的伟大、半成长的身体和心理以及我们如何看待身 体(的痕迹)等等。摄影在这其间的作用是通过影像的转化将我们脑海中理想化的事物投射出来,变得直观可见、易于传播。在此过程中摄影也使得我们对人本身的思索变得崇高而具体。
采访/唐晶
T=唐晶 P= Bernhard Prinz
T : 您的作品看起来很写实,是这样的吗?
P:我与其它摄影师,以及那些德国标识 性的摄影师、贝歇学生的区别在于,我从对图 片感兴趣的时候起,就很少关注它的真实性。 而他们中的大部分都经历过客观摄影,将对象1 : 1 真实记录下来,或者作品中有 很多的媒体因素,我的作品基本上都是通过摆拍完成的。 我对绘画中的一些图像也很着迷,并尝试着在 现在的作品中找到与其相似的地方。我经历过当代艺术品市场盛行来自美国的极简主义 (Minimalism)[3]和观念艺术的年代,我刚开始 接触艺术的时候,学习的是绘画,做过一段时 间三维立体的作品,后来在很偶然的情况下才 开始摄影。但是我始终关注的都是现实性和叙 事性。这些特质在极简主义和观念艺术中都体 现的很少,所以我开始了以摄影为形式的艺术创作。
T : 您从什么时候开始进行摄影创作的呢?
P:很难说,因为在学生时代就开始不断的尝试。那时候作品中黑白摄影占很大的分量,我自己拍了很多。我总是去观察,社会的背后有什么。我的第一次摄影个展是1983年,和一些三维的东西在一起。那是一些我以前拍 摄的肖像系列,但主要的不是关于这个人物, 而是要通过这个人物指出某些东西,以及尝试 用这个人物给出答案。在我的照片中从来没有 明确具体的人物,而拍摄对象被我中性地命名为“寓像”( Allegory)。
这种情况下我很难用其它的语句或东西来解释“寓像”,它就是使抽象概念拟人化, 赋予人性。而和物体放在一起展出,使得这些 人物或寓像就好比是那些雕塑的解读手册。这 其中有独立性还有更多关于图片的东西。接下 来我做了与以前不一样的系列。以前拍摄的大 多数都是女性,因为女性很容易从广告和模特 照片上看到,她们代表了某种出售物品的“豪 华”与“渴望”,她们很适用于这种中性化。 同样这些作品也不是关于描述某一个人的,而 是关于整体人的性格特征的肖像。但是接下来 的这个系列“新势力”,拍摄的都是男性,这和 我 的 经 历 有 些 关 联 。 这 期 间 我 第 一 次 做 父 亲,我对孩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很自然的我 将目光投向孩子,但是我比较特别,我只感兴 趣于某一种类型。孩子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 们是我们成人世界的缩影,但他们迅速成长, 很快就没有了孩子身上的那种童真。尽管我在这个系列中拍摄的都是9至11岁的儿童,但他们看起来就像那些成熟的大人一样。我表现了很 多这些我感受到的东西。孩子不仅仅本身是成 人的缩影,他们的行为也都是,从一开始他们 就是在模仿成人和我们这个社会。
T:您在艺术品市场上取得一定成功后参加了卡塞尔文献展,我们就来说说以卡塞尔文 献展为代表的当代艺术展的一些发展趋势和变 化。您记得具体是哪一年参加的文献展吗?
P:1986年或是1987年,我必须再看看才 知道具体是哪一年。不过那以前的一段时间里 我获得了很多的关注,因为我把雕塑装置和图 片陈列在一起。我参加了一些重要的展览,然 后被邀请去参加文献展。
T:参加文献展对您个人有哪些影响呢? 是不是更出名了(玩笑)?
P:不能简单这样说。在以前第六届和第 五届的时候,我在艺术品市场上还只是暂露头角,我参加的是第八届文献展,现在已经是第13届了。而现在,如果谁被邀请参加文献展, 他不一定再是受公众喜爱或是重要的艺术家了,而是文献展本身有一个全局的考量,就像 最近的这一次。文献展是现代社会中的古典艺 术品,同时也是当代艺术的先行者。它在尝试 定位当代艺术,使其自身不断全球化。就如同 威尼斯双年展一样,越来越多的国家馆,人们 尝试在一次展览中把所有的东西都容纳进去。 这是一种大胆的冒险,在这种情况下,我没有 能参加最近的文献展。谁参加谁不参加,其中 有很多偶然的因素。很多时候这取决于谁的作 品题材更符合文献展的要求,有些重要的、更 知名的,长时间专注于一个领域创作的艺术家 可能无法入围。不过我参加文献展也是很久以 前的事情了。在我参加的那一届文献展前后3到5年,那些受到邀请的艺术家,现在艺术市场上已经很少看到他们的身影了。
T : 让我们再回头来谈谈您的作品“伤痕”和“女性肖像”。构思是如何来的?
P:嗯,它们绝不是关于具体的某个个人 的图片,而是关于分类类型学的照片,也很大 程度上与图片的发展历史有关。我不想说是摄影史,因为在古典雕塑中我可以找到很多同样的东西。我一直认为艺术有这样的功能,它使 社会秩序化和完美化,能够给社会整体一种支 撑。然而人们教条式地认为,这是唯一正确的 道 路 。 不 知 何 时 在 作 品 中 或 是 在 讨 论 中 我 发 现,我们的社会是一个“大熔炉”,人们有不 同的价值观、行为立场和感受。我不能说哪些 是好的,哪些是不好的,或者哪些是正确的哪 些是不正确的。由此我创作了一些有意思的图 片,它们反映被打破了的完美和完美中无处不 在的伤害。人们称之为“创痕印记”,这个词 来源于十字架的创痕。
这个系列的来源是这样的:“Blesse ” 是马额头上的那一块白斑或是条纹结构。如果说物体总有一种纯净或是完美的话,那么也总有一种污点将这种纯净打破。“Blessur” 就是这样一种伤害,它主要是来源于运动,来源 于击剑中的“我有一个伤痕”或是“我有一条击剑的划伤”。现在击剑也是我作品中很感兴趣的一个方面。作品中总是有击剑的双方,因 为你可以马上感受到哪些是积极的,哪些是消极的。在两个人的关系中,你既是进攻方又是 防守方,这只是取决于你当前所处的位置以及 仿佛舞蹈般在击剑道上跳来跳去。“伤痕”这 个标题就是由此而来。“圣像”系列同样是某 种分类类型学的图片。就像电影里面表现的一 样:一部电影如何表现一个吉普赛女郎或是一 个可信赖的人?关于此有太多的东西表述,用这些种种表述我完成了我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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