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20年7月20日，24岁的刘海粟神情凝重的走进上海美专的一间教室，对站在模特台上的一个全裸女孩说：“姑娘，谢谢你！你是中国艺术殿堂中的第一个女模特，你书写了中国艺术史的新的篇章，艺术史应该记住你，也要记住今天”。8天以后，在亚洲的另一片古老的土地上，圣雄甘地领导的印度“非暴力不抵抗”运动就拉开了序幕。与此同时，60多岁的泰戈尔开始了绘画创作，作为印度现代艺术的鼻祖和精神领袖泰戈尔一开始就为印度现代艺术定下了基调“民族主义+现代主义”。
纯真年代
两个积弱积贫的文明古国几乎是同时在20世纪20年代开始了“现代艺术启蒙运动”，所不同的是中国属于“星火燎原式”，早在19世纪早期就派出了很多的留学生，这些不断回国的精英带回了各种不同思想潮流。而印度是“圣人启蒙式”，极少数婆罗门才有获得教育的机会，所以像泰戈尔这样学贯中西的人物在印度成为了绝对的文化领袖。这样的自上而下的启发式转播，使得印度现代艺术从一开始就具有强烈的整体性和民族性。赢得更多的国际社会的关注，三位泰戈尔（拉宾德兰纳思·泰戈尔（Rabindranth Tagore，1861—1941）的两个侄子阿板宁德兰纳思·泰戈尔（Abanindranath Tagore，1871—1951）和噶淦恩德兰纳思·泰戈尔（Gagandranath Tagore，1867—1937）和南德拉就是那个时期的典型代表，而当时的中国现代艺术还处在“山地游击战”的阶段，还无法和强大的传统艺术抗衡。
当时的国际艺术界还处在一个“纯真年代”，梯队分明，井然有序，法国英国德国处在第一梯队，美国作为新兴国家的代表处在第二梯队，像中国印度这样的第三世界理所当然是第三梯队，基本处在购买门票排队观看的位置。
1937年，为了规避国内动荡的局势，徐悲鸿以一个学生的姿态在印度拜访了泰戈尔，1940年在泰戈尔的提携之下，徐悲鸿成功地在印度举办了个人画展，筹得抗日善款的同时也逐渐获得国际声誉（特别是在东南亚），期间两人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这段短暂的会面在冥冥中改写了后来两国现代艺术史，回国后的徐悲鸿逐渐取得了画坛霸主的地位，他极力推崇现实主义的艺术方针主宰了近半个世纪的中国画坛。而在会面后不久泰戈尔便驾鹤仙去。与此同时大批在英国学习的年轻艺术家回国，强调传统和现代结合方针逐渐被抛弃，20世纪60年代印度现代艺术结束了启蒙阶段初期的“大一统”局面从而进入了纷繁复杂的“战国时期”，这个时期的年轻艺术家已经不想去背负所谓传统和历史，他们急切地想和世界“接轨”。所以你可以在这个时期印度艺术家的作品里看到所有西方流行的艺术风格。
20年以后中国开始改革开放，很快我们就在中国艺术家的画室里看到了同样的东西，这段时期可以说是人类有文明以来最乱的时期，艺术也是不例外，美国利用二战契机成功地把世界艺术的中心从巴黎转移到纽约。美国人的这种不讲套路的打法完全打乱了西方艺术的演进历史，也让一直身处最后梯队的亚洲艺术看到了一丝翻身的希望。
食物链
1992年，来自中国四川的画家张晓刚在德国卡塞尔看到了德国画家里希特的作品，当时在展厅看的激动万分的张晓刚怎么也不会想到，仅仅15年以后他的作品价格几乎可以和里希特比肩。而当时只有28岁的印度艺术家苏伯德·古普塔还沉静在架上绘画的痛苦之中，他也不会想到在不久的将来，他会取得巨大成功，得到国际社会的普遍认可。只因为他稍微“学习”了一个比他小一岁的英国艺术家达明安·赫斯特。
对于一个生活在上世纪80到90年代的中国和印度艺术家来说，资讯就是一切，那时你拥有一本国外最新画册就是一本“武林秘籍”。艺术家不轻易示人。我们仔细想来，这个时期成功的艺术家都是“早慧者”，他们比一般人早一步了解了西方当代艺术的规则和运营方式。当我们大多数人还搞不明白“波普”的含义的时候，王广义的书桌上已经有了安迪尔·沃霍的画册和以及前苏联艺术家的“学习”版本。
究其原因，是因为这个时候世界格局已经悄然发生重大改变，“全球一家”的概念除了是经济领域最好的体现外，就是在艺术界了，资本开始推动艺术一起进入消费的循环系统，我们看到的是越来越多的艺术双年展和艺术博览会。艺术家和策展人满世界飞。便利的交通和发达的资讯传播系统使得一条艺术食物链逐渐清晰起来。
食物链顶端的人专门负责制造标准，创造规范，发明模式，资本的作用就是润滑油，促进食物链的延伸，专门购买第三世界那些“早慧型”艺术家的作品，购买那些最早明白模式了解规范的艺术家的作品。这些人的急速成名致富可以迅速灭绝那些还存在其他想法的艺术家的斗志。这些人要不就进入食物链，要不就饿死，要不就转行。当食物链逐渐形成的时候我们就立刻明白了资本增值的方式，这其实和生产一双耐克鞋是一样的，总部负责的是品牌塑造和造型设计，然后在第三世界国家用最廉价方式的生产出来，又以高端品牌的价格在全球各地销售，这种强大的全球策略使得那些第三世界国家的民族品牌步履维艰，最后不是沦为加工商就是沦为仿冒者。
当代艺术食物链的发展到后面可怕之处在于，他在制造一种趣味的同时灭绝了很多其他趣味。他让越来越多的人认为只有按照这种模式这种规范创造出来的作品才是艺术品，在这范围之外的都不是真正的艺术，没有学术价值。
亚洲深处
有意思的是博大而虚弱的亚洲角落里还存在着一个文化吸纳能力很强的岛国日本，在当今这个海洋性文明占主导地位世界里日益显示出他的灵活性和先验性，更有意思的是这个国家出产了一个超级“早慧性”艺术家村上隆。这个36岁还在捡盒饭吃的艺术家似乎一夜之间醍醐灌顶，明白了所有当代艺术食物链潜规则，明白了所有商业和艺术之间的隐秘关系，所以他结合日本流行文化也成功制造了一条小食物链，这条食物链因为其强大的亲和力和貌似纯正的亚洲血统正越来越显示出他的内在潜力。
如果我们从更加长远的历史角度来看，或许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波澜，一次集体禽流感，一次增强免疫力的准备活动。让我们拨开浮华媒体的烟雾弹来看看真实的民间。
中国几百年来形成的传统艺术收藏系统一直存在，现在和美协等机构在一起参与民间资本的运作。这个系统一直在国内的艺术市场占据很大的份额。
印度一直以来就是一个“海纳百川”的宽容国度，时间和体制的优势使得他们比中国更全面地吸收了西方现代艺术成就，“法国系统”、“泰戈尔系统”等不同艺术态度的团体一直在民间存在，只是一直在食物链的强大阴影之下显得有些苟延残喘。
中国传统中医有一个很有趣的理论：人得感冒的时候是调理身体的最佳时机，这个时候人体各种保护机制都已经打开，所有病症全部显现，这是入药的最好时间。在海洋性文明的时代来临的时候，全球经济危机的到来让我们有机会减慢步伐停下来自省。
（朱敬一，江苏江阴人，现为职业艺术家，生活在上海。1998年毕业于南京师范大学美术系，2004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艺术管理硕士，2005年任上海多伦美术馆学术部主任，2009年任上海证大艺术超超市总经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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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洪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