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获诺贝尔文学奖,了了中国人一大心愿。举国欢腾。莫言在中国本来就是著名作家,才获了最近一次中国文学最高奖——茅盾文学奖,诺贝尔文学奖给莫言,与中国文学界的看法一致,当然好。从莫言获奖我们也可以有很多的启示。
获奖与心态
其实,中国人对诺贝尔奖一直都视为极高,国际上也是如此。1927年,瑞典人斯文·赫定在上海的时候听说鲁迅的大名,想请刘半农帮忙,提名鲁迅作为诺贝尔文学奖的候选人,竟被鲁迅拒绝。倒也不是看不起,而是另有他意。鲁迅还回信给带话的人:“我感谢他的好意,为我,为中国。但我很抱歉,我不愿意如此。……诺贝尔赏金,梁启超自然不配,我也不配,要拿这钱,还欠努力。”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主席埃斯普马克2005年时也证实过实有其事。也有说胡适、林语堂、老舍、沈从文、巴金与诺贝尔奖都有这样那样的关系,不过不管怎么样,是莫言最后获了中国人极看重的这个奖。所以有人说莫言获诺贝尔文学奖了了中国人一个心愿。当然这也对,诺贝尔文学奖地位公认嘛。
我欣赏莫言获奖后的表态:“自己不要把这个当成一件了不起的惊天动地的大事,不要把这个看得太重。它就是一个奖项,得了这个奖,并不证明你就是中国最好的作家,这个我心里很清楚。中国作家有很多,写得好的也有很多,得了这个奖我很幸运,我自己心里很清楚,不会轻飘飘的。作家最重要的还是作品,不是奖项。”
莫言这位从农村出来的作家从来讲真话,这段话也是真话。莫言固然优秀,上述胡适、鲁迅、林语堂、老舍、沈从文、巴金们显然也优秀。不会因为莫言获了诺贝尔文学奖,就意味着他的成就比鲁迅们都高。其实评奖有偶然性。例如莫言的作品被一个自称“业余”翻译家的瑞典人陈安娜翻译成了瑞典文,而这个翻译家偏偏又是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中唯一一个汉学家马悦然的学生,且这个学生还认识其他评委,她也向其他评委推荐,也才有这个奖。这就是“幸运”。
——当然这不是说莫言的作品不好。他的作品好,运气也好。莫言是优秀的作家,真正优秀的作家懂得人懂得世界。他知道自己固然不错,但优秀的人也很多。莫言甚至极客气地说:“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当代文坛没有出现大作家,才使我这样的人得以成名。这一点必须非常清楚。一些人比我有才华,个人经验比我丰富,但是没能在文学上获得太大的名声,是机遇的原因。从这一点来讲我非常幸运。所以要经常向别人学习,不要忘本。”“得了这个奖,并不证明你就是中国最好的作家。”当然,莫言这些话也不完全是客气话,莫言当然优秀,但优秀的人不只一个,甚至有更优秀的。这里有机遇有运气。诺贝尔奖是如此,国内的奖其实同样如此。莫言是通人,他懂这个道理,他有平常心。
艺术的策略与本质
多年来,崇尚“国际”的中国人就热衷于“走向世界”“与世界接轨”。这个“世界”其实不是真正的世界,而只是西方。中国人热衷于让“世界”知道,让“世界”有好感,弄到极端,干脆成了中国人发展文化艺术的几乎全部目的,亦即许多中国人弄艺术仅仅就是为了要让“世界”——其实又就仅仅是西方——高兴。我一直清楚地记得一位当年著名的“前卫艺术家”的一句直白的话:“中国前卫艺术本身就具有国际化特质,它不仅具有国际化的趋向,而且其最终目的就是把一些有价值的艺术家的作品拿到国际性的环境去表现、展出,或是跟其他文化进行对话。”为了进入国际,中国艺术家特别喜欢讲究“策略”:“所谓的策略问题。因为首先你要获得入场券,获得对话、交流的机会,就是你要取得对方的理解,它要认识到你。”策略就是他们特别注意“符号的易于识别性”。这是另一位现在仍当红的“当代艺术家”的话。可见,在中国这些自认“边缘”的艺术家看来,你弄艺术的“最终目的”就是挖空心思乃至施展“策略”去“对话”去迎合西方,获取那一张进入“国际语境”的“入场券”。这是另一位当红艺术家的话。前几年,我参加过的某名牌美院的一次国际会议,其主题竟然是中国艺术如何顺应国际语境而被接纳!在一次会上,北京一个年轻的“当代艺术”家面对一群美国人干脆猴急地问:“你们美国人究竟需要我们做什么?”弄得全场瞠目结舌。最近,大国崛起中的政府也开始注意中国文化向世界的推广,中国出钱的“孔子学院”如雨后春笋在各大洲各国出现。财大气粗的国人上上下下也都在公开研究讨论中国文化进入“国际”的战略与策略。中国的“国际主义”倾向热闹快一百年了,整个中国都是“国际”思维。
从艺术家个人的角度,我一直不以此种文化艺术之国际战略策略为然。文学艺术是自心自性体验传达的产物,怎么可能要创作一件作品,“最终”或者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世界”让“国际”让西方人高兴!这种文艺策略的出现,既是国际崇拜的产物,又是中国文艺后殖民色彩异化扭曲的结果。真正的艺术只能是自我最深刻体验的最真实的传达。这种本来属文艺常识的道理,多年来在时髦的西化倾向国际倾向中早已淡忘。这下好了,莫言得了全球文艺最高荣誉的诺贝尔文学奖,算是“走向世界”走到了头。但这位得了奖的文学家却从来没有想过应该有什么策略。他反倒说了一句非策略更非战略的大实话。有人问获奖之后的莫言:“是否为获奖,作品特意贴中国标签?”莫言回答道:“什么是中国标签?我不知道。我在《檀香刑》后记里面说,我想在语言上有我自己的特色,根本不是想写给外国翻译家看。”“一个作家不可能把自己的写作追求限定在一个什么奖上,也没听说哪一个作家为了得什么奖调整了自己写作的方向,改变了自己写作的方法。而且,即便你想改变,变得了吗?该怎么写,还怎么写;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文艺的本质就是如此。如果曹雪芹为了迎合他人,能有《红楼梦》之千古绝唱么?莫言没听说有作家去迎合奖项,但在中国美术界为“走向世界”为获奖去迎合去投机者却如过江之鲫。当然,作为国家来说,应有一个国家形象的考虑,可以有国家形象的推广战略,其中当然也应该有文化艺术的内容,但这种国家战略只应是对国内既有艺术的选择整合与推广,对真正具有中国特色的优秀艺术的介绍,而艺术家自己仍然只能是“该怎么写,还怎么写;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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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田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