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侗
如同北京有万圣,上海有季风,南京有先锋,广州的“地标型”书店,博尔赫斯算得上一家。除了坚持了近20年的老店之外,博尔赫斯的主人陈侗还拥有一家分店、两个录像局和一个艺术机构,前后共租赁了五处物业。加上博尔赫斯书店的11次搬迁,这些文化空间穿越了广州的车水马龙和烧烤摊,在热闹的街角交织出一幅幅充满书卷气和实干精神的现代生活图景。2月23日,陈侗在上海外滩美术馆的讲座“并非街角的当代文学与艺术”试图阐释这些精英文化机构在非理想化生存空间里立足的意义。
数次搬迁书店作为一件作品
博尔赫斯书店创办于1993年冬天,半年后的夏天发生第一次搬迁,搬到一个厕所旁边。广州美术学院旁边的书店拆迁那次,陈侗摄下了工人在楼顶挥动斧头的一幕,这个具有破坏性的画面成为了博尔赫斯书店的图书印章。1997年,书店再次搬迁,从此再也没有盈利过,而陈侗从那时起将精力转移到出版法国新小说“午夜文丛”系列上。2003年,博尔赫斯书店搬到怡乐路上,这个转折拉近了书店与街区的关系。“在博尔赫斯书店与后来建造的录像局与博尔赫斯艺术机构的百米之间,遍布了拉面馆、眼镜店、桌球房、旅馆、幼儿园”,这个看似庸常繁琐的社区里隐匿着多处文化机构,白天营业的书店与夜晚出现的烧烤摊分享同一空间。
这些文化机构与当地社区生活有着微妙的互动关系,外来民工、商贩与居民往往在免费放映电影的时候聚拢在录像局和艺术机构,机构房屋外闪烁的霓虹灯成为街区景观,吸引外省文艺青年前来加入社区。陈侗认为,某种意义上博尔赫斯书店的非营利性质已经使它成为一件作品,而非一个文化企业。作为“机构”的书店通过讲座、展览和文化活动引进外来文化和推动本地艺术创作,而作为“作品”的书店通过不断的变迁与坚守实现了作品化的过程。而他目前在做的,就是继续维护和滋养这个作品。
追寻“五四”以来的文人实践传统
陈侗曾经虚构了一个名为“陈师曾当代艺术中心”的作品,以标记自己与旧日文人的继承关系。陈师曾作为陈寅恪的兄长与齐白石的老师,曾积极推动北京文化艺术的发展,他既是思想进步的文人,又是画家和批评家,还是伯乐与活动家。这与陈侗身兼画家、老师、出版人等多重身份及其在广州文化圈中扮演的角色显然有吻合之处。“‘五四’以来,对现代性的接近是通过一次次文人实践而来的。”陈侗认为自己所创办的机构正是一种空间上的实践。
博尔赫斯书店位于一座玻璃瓦洋楼的二层,原本可以更大,却出于人手和人流量的考虑只占用了15平方米。书店入口处是船舱式的门,内部是陈侗设计的陈列架,墙上有宣传品和具有纪念意义的拆迁砖,所有书籍按照人名字母的特殊分类法排列以强调作者的重要性。前年,博尔赫斯书店在广州的一个艺术村开了小洲分店,那里拥有更少的书和更多闲置的设计空间,陈侗称之为形象店,作宣传之用。
录像局是由艺术家朱加发起,由IA3-2、博尔赫斯艺术机构和方璐共同组建的一个专门针对录像艺术的非营利机构,在北京和广州各拥有一个空间。那里收藏着艺术家详细的档案、评论资料和作品录像碟,目前共有11个艺术家,200多部作品,一次可以容纳8个人同时观看不同的艺术家的作品。“它就像一个没有严密的科学系统和达到数量级资料的影像图书馆,从一本书开始,最终将会漫无边际,但需要很长时间。这是一份对当代艺术的历史记录。”录像局收藏的第一个艺术家是蒋志,每一次增加一位艺术家,都会举办开幕式讲座和研讨会。
2007年,陈侗另租一处房子作为博尔赫斯书店艺术机构,以法国“新小说”作家罗伯格里耶的作品《约会的房子》命名,砖红色的房子外悬挂着以另一位法国“新小说”作家让-菲利普·图森的作品名为形的霓虹灯,在夜晚闪烁不已。一楼的会客厅里是罗马尼亚漫画家的涂鸦,对角的图书馆里拥有陈侗和鲁毅的大量藏书,如今作为公共财产,楼上则是新小说研究室,里面是陈侗收集来的法语原版图书资料,同样对外开放。除了利用一楼到二楼的楼梯廊道做一些小型展览之外,这些空间实践创造了更多文学实验和行为艺术的可能性。
用文学的方式做艺术用艺术的方式做文学
依托多样化的空间,陈侗做了许多跨领域的尝试,文学与艺术的交叉模式成为他探索的主要方向之一。作为法国“新小说”在中国最积极的译介者,陈侗举办了多次关于罗伯格里耶与图森的活动,新小说强调画面,罗伯格里耶原本就身兼作家和电影导演,因此把文字视觉化成为活动的重要手段。陈侗协助图森拍摄影片《逃跑》,还将图森的书稿拍成摄影作品,按照画展的方式展出;而机构外墙上的霓虹灯作品也并非时髦,而是出于图森的字词与光之间关系的考虑。陈侗出版的书常常以作家手稿作为封面,亦可谓一种尝试。
作为画家,陈侗却拒绝纯视觉的展览而赋予作品更多可读性。他为邓猗夫的画写了一篇长长的文章叫《邓猗夫为周正龙辩护》,用一种语言学的方式把观众带入对画的理解中。展览展出了两件作品,一个是邓猗夫的画,一个是他的文章,他在邓猗夫之外又建立了一个作品。
陈侗说,他这种将文学与艺术结合在一起的做法也许只能放在广州,因为广州目前还没什么当代艺术的市场,而文学与艺术的互文为广州艺术生态带来了不同的气候。在陈侗眼中,段建宇是其中最有代表性的画家之一。“她从2001年开始在绘画的基础上进行文本创作,她的许多画本身也具有文学性,比如《美与美术馆No.2》颇具《去年在马里昂巴德》的意境。”此外,陈侗将博尔赫斯艺术机构称为“Cantonbon”,机构实践的在地性为激活广东当地文化做出了贡献。
建立自己的哲学体系
尽管陈侗目前的实践大多局限在文学与艺术领域,但在他所构建的三角体系中,哲学才是真正的中心,文学、艺术与历史分占三角。陈侗对早报记者说,“这里的哲学并非单纯学科意义上的,而是更形而上的。我们对哲学很向往,但还没有涉及。我们早就出版了法国哲学家德勒兹的《什么是哲学》,却并未能进行阐释,当我们能这么做的时候,我们对现代性的理解或许会更深刻。”
在建立自己的哲学体系的路上,博尔赫斯的“一个人留下的是他的形象”、罗伯格里耶的“真正的文学只为少数人开放”和午夜出版社的“不服从”成为陈侗他们的精神参照,“后者,在上世纪40年代抵抗运动中发挥的作用,以及在整个现代文学运动中扮演的孤独者角色,对我们的影响是深远的,它汇总了我们对当代的所有认识,从哲学观念直到文学技巧。”陈侗所提及的午夜出版社被视为法国“新小说”的根据地,锋芒清晰,拥有贝克特、杜拉斯等作家,而陈侗的目标也是建立一个类似的拥有独到眼光、由生产到发行独立的良性网络。
陈侗信奉舒马赫《小的是美好的》一书中的“佛教经济学”:劳动的三重功能是:一、使人获得利用和发展才能的机会,二、使人通过与其他人共同参加一项任务克服自私自利,三、生产恰当生存所必需的商品与劳务。在他看来,这便是他的文人实践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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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文凌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