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础教育》 装置 (20世纪60年代中国出版之反战宣传画一套、施工铁架、军用铁锹等) 2001年创作于德国汉堡
而带有严谨、理性、务实的摩羯座特质的王广义,当然也不会拒绝后一种价值带给他的益处。这从王广义很早就明确的艺术公式中可见一斑:一个当代的艺术家=神奇的眼睛+清醒的头脑+入世的热情。一如策展人凯伦•史密斯曾写道的:“王广义认为‘尊严’和‘冷静’与他所理解的和名声同样重要的财富是不可分割的。王广义没有时间像身无分文的艺术家一样待在阁楼里为艺术挨饿。他知道饥饿的滋味,也清楚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尊敬的东西。”
与人们议论中的“穿着名牌服装,出入各种社交场所的艺术新贵们”的奢华生活有所出入的是,王广义几乎不参加时尚派对,也许是因为内向、羞怯,那种到处都是陌生人,却要觥筹交错的场合让他不习惯不舒服。而且,王广义目前也没有博客、没有微博。闲暇时间他也不看碟片,而会坚持去电影院看影片,从灯光暗下来,听到摇铃声,到电影开始,直到结束散场,对他而言那是一个很神圣很有仪式感的过程。
只要在北京,王广义每天午后都会开车前往位于昌平的工作室。由两套别墅打通的工作室陈设极其简单,工作的时候,没有音乐。王广义说,他不喜欢充满文艺腔调的工作环境,一如他理性严肃甚至冰冷的作品。工作室远离市区,周围很安静。之所以不去艺术家扎堆儿的宋庄买地盖房子,也是为了保持孤独感。用王广义的话说,每个人都像一座孤岛,今天真正能交流的人越来越少了。但对于艺术家而言,这种孤独感并非一件坏事,而是可以享受、陶醉,可以让自己清醒的部分。如果一个艺术家放弃了这种孤独,变成所谓的“明星”,到处交际到处曝光,反而挺让艺术家蒙羞的。
目前,王广义正在创作的作品都非常巨大,需要坐着升降机来完成。这么些年,他依然坚持用自己的手来创作,而不是雇用助手或工人,假手他人。位于工作室中心地带的墙面上,置放着他即将参加2013年威尼斯双年展的五联作品《神圣的下降》,中间一幅源自于文艺复兴时期的一张名画《哀悼基督》。这个喜欢用“上升”和“下降”来评价很多事情,认为艺术家分为“好的艺术家”和“有意义的艺术家”的摩羯座男人说,人过了50岁,那种青春远去的感受很明显。而他这两年的新作,无论是《神圣的下降》,还是近期回顾展中的装置作品《自在之物》和《圣物》,都像是一种轮回,是他对青春的一种回望。
记者:在这次回顾展中,您的装置作品《自在之物》是受关注度最高,也是给观者触动最大的,您当初的创作灵感是什么?
王:这个作品对我而言是最重要的,因为它是现在进行时的,我最想听到的也是观者对这个作品的反馈。最早去看场地时,那个空间让我很震撼,挑高13米,以往都有作品,那天是腾空的,人站在里面,感觉自己很渺小。我对黄专说,这个空间就是一件作品,当然还是要呈现感受了这个空间之后的东西。有一天,在谈话中我有点走神,忽然想到下乡时在农村扛过粮食,而粮食和亚麻混合起来的味道,让我记忆很深,于是我决定让这个空间弥漫粮食和亚麻的香味。
记者:那么,这个作品与您早年的饥饿经历有关吗?
王:其实,跟以往一样,这个作品的个体经验不是很强烈,表达的还是一种宽泛的概念。但就像你刚才说的,即使不知道背后的哲学支持,直观上你依然可以感受到些什么。粮食是让人存活下去的最基本的东西,《圣经》里有这么一句话:人只有汗流满面才得以存活。对人类来说,这其实是一个永恒的“魔咒”。
记者:您这两年的装置作品,所选取的材料好像都更贴近日常生活,比如温度计等,可以说说原因吗?
王:对,就是日常生活中看到的非常实用的东西。这两年我思考比较多的,就是质料所包含的精神性。哲学上有个名词,叫“质料精神”。任何一个物质,所包含的精神会在特定的情境和逻辑中呈现,或者某个人会以塞入的态度去赋予它。
记者:就像您曾说的用麻袋装入粮食来比喻艺术的精神性?
王:(笑)那都是我20年前说过的话了,当时记者问我怎么看艺术中具有的精神性。这个问题挺难回答的,而采访又必须立刻作出反应,我当时只是打个比方,我说,这就像是麻袋塞入粮食,把它扛走了,艺术的精神性也是一种塞入的逻辑……但就像巫术和炼金术,你不能去证伪,艺术存在的最终理由就在于这种不确定性。比如“自在之物”,它的哲学含义是我们对于不能认知的事物要保持崇敬的心理。因为人的认识是有边界的,恰恰我们不能认知的事物是我们能够存在的一个理由。
记者:您曾说艺术是和宗教、哲学平行的词;艺术是1米以上的事情,是可以仰视的,为什么会这样说呢?
王:艺术是个很有尊严的词,它的价值感让我觉得自豪。虽然艺术在现代社会,以其普遍的实用性,让所有人都知道了艺术,但在我看来,所有人都能谈,都能理解的,是艺术下降的产物,远离了艺术的本义。到了点一盏灯烧一壶酒来品画,已经把艺术放到了被把玩、被观赏的“最底线”的位置。现在社会更是将艺术理解为娱乐和时尚,我觉得这很贬低艺术,而且100个同行,90多个都在认同这种下降,这让我感到很悲哀。
记者:在回顾展的纪录片里,您说艺术家一旦成名会迅速被社会化,这是一个快乐被稀释的过程。您是怎么理解这种“稀释”的?
王:任何人,无论是做什么的,基本属性都是普通人,都会对好日子有一种向往。从这种普遍意义上来说,成功会带来很多快乐,这是毫无疑问的。我说的“被稀释”是指我认为艺术所具有的那种精神的高度,人们往往是不谈的,是被忽略的。因为人的基本属性太强大了,甚至艺术家自身那种一般性的普遍快乐,也会时常涌现出来,带着你往下沉。所以,这种“稀释”我并不是指责他人,因为自我也在“稀释”。所以,艺术家应该警醒。
记者:艺术家路易丝·布尔乔亚有个观点:幸福的人无法创作出杰出的艺术。您认同吗?
王:这个说法我认同,但我不同意把苦难具体化,如果把苦难仅仅界定为物质上的贫穷,按照这个逻辑,只有梵高能称为伟大的艺术家,那就把艺术太卑微化了,好像艺术家只有在贫穷状态下,才能创作出杰出的艺术,这是对艺术和对艺术家最重要的误解。其实,这种苦难是精神意义上的一种煎熬,与物质生活上的好与不好没有绝对的关系。
记者:艺术家过了荷尔蒙旺盛期,贫乏的物质缺口也被填充了,可能会有失去动力这么一道坎,那您现在做艺术的动力是什么?
王:很通俗的说法就是人存在的理由,因为这个问题永远解决不了,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理由,哲学家也给过很多答案,比如萨特,他的存在主义哲学整体上我并不欣赏,但他的一句话给我印象很深,他说,人是一堆无用的热情。偶然读到这句话,觉得很震撼。人确实有“无用的热情”这种倾向,那么人存在的理由是什么?虽然是一堆无用的热情,但你仍在追问存在的意义,仍在寻找一种东西,这就形成了一个悖论,尤其对艺术家来说,艺术这个活儿就是寻找。有时候我觉得我的作品逼近了那个答案,但实际上你永远不可能逼近那个东西。
【编辑:李洪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