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城市规划调整，上海美术馆南京西路旧址去年底谢幕，让位于浦东的中华艺术宫。仿佛是熊熊燃烧之奥运圣火将熄，一个万人瞩目的黄金赛季忽然宣告结束。这由衷引起我——一个外地看画人对它铭心的纪念。
2005年秋冬，我恰好在上海学习。9月，适逢美术馆举办吴冠中作品大展，我到浦东报到的第二天，下午是一个雨天，就连忙去美术馆看展览。吴冠中展览的作品量大质优，分明是别处所不及的，上海美术馆的一楼全部都布满了——原色时期、银灰时期、素白时期和艳黑时期，四个阶段的作品都有陈列，后两个时期的作品是大展重点。画家一生逆水行舟，仿佛是飞蛾扑火，不惜自燃，“叛逆的师承”创作风格淋漓展现。晚年吴冠中虽然已经享誉中外，但由于错综复杂的历史原因，美术宗派主义的残余和阴影，不时还影响着对他的评价。而这个展览，吴冠中显然倾其所有，将自认为是最好的作品悉数拿出来，做全景式的回顾。感受到上海对他的真诚与热情，画家捐赠了作品给上海美术馆，美术馆为之特辟专区陈列。直到画家去世后，上海继续做着吴冠中的推介与宣传工作，今年上半年，吴冠中画展在美国获得成功，应该说，与上海美术馆2005年的展览成功有直接关系。吴冠中画展之后，上海美术馆接着举办的朱德群画展，是一场极具有东方抒情风格的大师级现代油画展览。
2008年春节，《时代华章——北京画院和上海中国画院50年》回顾展，在北京展出后移师上海，“双星璀璨”集中推齐白石和林风眠。机会难得，这是我第一次全面看林风眠。本来利用假期，我和朋友到江南游览，大雪天先去的无锡和苏州。由于看报而提前知道画展的消息，大年初二早上，便从苏州一路赶到上海，直奔上海美术馆。美术馆上午开门，我们是最先进去的一批朝圣者。齐白石和北方画家的画，多年来我已经看过不少，但林风眠的经典作品，是这次才得以全面开眼。另外还有幸同场细看了吴湖帆、丰子恺、贺天健、吴青霞、谢稚柳、陈佩秋等大家的作品。与北京画院画家的作品相比，上海老一代画家的作品，由于吴湖帆和谢稚柳等人的影响，更多地保留了古代院画和宋画的深密工致的笔路与笔意。但是，最有意思的是，本次又看到了这些老画家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追赶时代步伐而精心创作的红色作品，如吴湖帆的《原子弹爆炸图》，马公愚的《认真读毛选》，谢之光的《万吨水压机》，陆俨少的《工业支援农业》，沈迈士的《稻田》，伍蠡甫的《新安江水电站》和程十发的《我们的朋友和同志遍于全世界》等等，无不具有鲜明的时代烙印，令人遐想无限。上海画家地域风格明显的一个细节表现是画布谷鸟。从古到今，布谷鸟在各地，在历代的文学作品里，有很多传说与描写，但很少人正面清切看到神秘的布谷鸟。有趣的是，正是在上海美术馆，我先后两次看到名家画布谷鸟。一次是陆抑非先生，一九五八年四月落款的一幅挂轴桃花布谷，题《快快插禾》，画面上，轻捷欢快的布谷鸟横空飞来，下面满树彩霞般的桃花；一次则是唐云先生画布谷鸟，和螺川女史周錬霞合作，题跋曰《布谷唤布谷，又是秧禾绿》。上海话“绿”读为“陆”，竟和我的老家一样，给我留下了美妙至深的印象。当代花鸟画，还没有发现北方画家画布谷鸟的。独上海画家敏于画布谷，而北方画家多画彩雉。
上海美术馆的展览，风格独特，文脉清晰，而且美术馆的操持很专业，展品布置得当，每个展览，都有配套出版的画册。
新世纪十余年，是美展最繁荣的时期。我有幸在上海美术馆看到系列重要展览。除了上面几场，还有，法国印象派画展、“巴黎在上海”摄影展，以及陈逸飞和唐云先生的回顾展，贺友直先生专题陈列展等。我认为看画展是比读书又高了一个层级的阅读。美术与绘画的大道理有千千万，但最重要的是直接面对。画家、文人，互相的心灵是相通的。当你面对着林风眠、刘海粟和吴湖帆的作品，它唤起你心中的美感、气象万千与冲动，是化解恶评和误解最有效的一剂良药。特别宝贵的是，国人看画展看优秀画展和经典画展看真迹的历史其实并不长，——清末，黄宾虹、潘天寿看画在裱画店；五四以后，留学生带回来西洋画印刷品，黄宾虹和邓实等人在上海组织“神州国光社”，为保存国粹而用流行的珂罗版印了一系列古画；再有中华书局出版画家作品集。直到上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后期，极少数搞专业也有条件的人，尚需飞来飞去，远到日本和中国台湾、香港看好画展。2000年以来，国内的美术展览开始受重视，尤其2008年开始博物馆、美术馆免票，看好画真画的好时代才从天而降。
虽说上海美术馆已不在南京西路，但它正如上海报纸刊登它将要谢幕的消息而配发的灯火璀璨的彩色照片一样，是保存于我心中的一座永不灭灯的艺术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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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文凌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