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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氏笔路”、“南氏晕点”的云言雾语,使南溪作品带上了一种形上学指向,而诡异3D,又加重了作品的禅机玄境。在这里,笔墨为母体,3D为幽灵。
在图像爆炸的时代,绘画对网络、影视、多媒体、广告、设计、摄影等等一切图像的采用已经不是问题,敞开胸襟自由地挪用、改造、转换、拼接、混搭、并置任意图像,在今天已经成为丰富和发展绘画语言的重要途径。问题的关键仅仅在于图像挪用得是不是有意思,作品的质量如何。南溪能在当代水墨领域脱颖而出,自立门户,最重要的一点就在于不顾成见,不怕蔑视,大胆而又毫不掩饰地自由挪用图像。近年,他又做了两类新的实验,一类,将印刷网点用原色印出复色的原理引入绘画,画了一批用艳色晕点绘出雅色人物的作品,如《扛着枪》系列、《女兵肖像》系列等;另一类,将诡异3D引入绘画,画了一批只有观众参与才能显出3D图像的作品,如《多彩的符号》、《红色的符号》等。后一种尝试带有更大的冒险性,所以本文重点谈诡异3D。
“诡异3D”是我设定的概念,它是一种网上风靡的裸视三维图像,它不需要使用双色眼镜,当观者双目对焦发生某种特定的视觉错位时,图像会展现出奇异的三维立体效果。这种诡异3D,美术界十分陌生,于是南溪突发奇想——将它引入水墨。
诡异3D的图像需要经过精心设计。南溪毕竟是艺术家,因此对图像设计有一种诡异3D的设计明星们所没有的艺术要求,他将他以往作品中的金钱与权力的图像拆解,再将图形碎片镶嵌在由他特有的笔路和晕点构成的新的3D设计之中。
南溪这样做的意义有多大?甚至,南溪这样做有没有意义?
对此,我只能从个人的观图经验说起。
2010年2月我第一次接触了他的三维作品,当时看到的是电脑图片,反复观看我也没能看出图中的三维效果,所以在给南溪信中说:“冀少峰所谓的‘从静态走向动态,从二维走向三维’,立论比较勉强。”我那时看到的图形,仅仅是南溪将旧语素拆分重组而成的迷彩图案,在这些迷彩图案中,或隐或显地有一些五星、“南”字、人民币“¥”符号等等的残痕。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了南溪和冀少峰的说法,我会以为南溪在用他的“南氏笔路”和“南氏晕点”玩二方连续图案,以此寻找一种从具象走向抽象的另类方式——这当然并不十分高明。
2010年7月,我改变了看法,于是又给南溪写信说道:
“看了原作,彻底打消了我的怀疑,冀少峰‘从二维走向三维’的立论的确可以成立”。
“从平面绘画中梦游般地凸显出3D图像,而且不借助双色眼镜,实在太神奇了,我以前从未经验过。特别是你拿给我看的那本英文画册《异度空间》,里面的图像比你的绘画更神奇,简直像是撞上了魔鬼。”
为什么说“简直像是撞上了魔鬼”?因为我没有玩过这种视觉游戏(据说某些西方人从孩童时代就玩这种视觉游戏)。说它“神奇”,奇就奇在,图案变成了远处的一个底图,质感变得像镜面一样平滑光亮,那些五星、“南”字、人民币“¥”符号等等,一层一层地浮现到了你的眼前,似乎可以用手捧起。
这时我的心理活动变得十分复杂:一方面惊叹上帝创造的双眼对焦,它在提高动物的视觉能力的功利性的同时,还让好奇心无穷扩张的人类可以从中发现非功利性的视觉“自淫”;另一方面又在五星、“南”字、人民币“¥”符号等等前浮的过程中产生出颇多的相关联想和感触。
我为什么在一篇理论文章中谈个人的看画经验呢?因为南溪3D艺术的意义并不在作品本身,而在观众的参与过程中。它已经不是纯绘画,而是艺术家、作品、观众互动的,视觉心理和精神心理集体梦游的观念艺术、场域艺术、社会性行为艺术。3D图像浮现的过程,“看出”、“看不出”的讨论,甚至 “有”和“没有”的激烈辩论,“无意义”、“有意味”的击掌顿足等等,都是作品的展开的过程。因此,面对南溪的作品,我首先不是批评家而是一名参与其过程的普通观众。因为参与其中,我才会在五星、“南”字、人民币“¥”符号等等前浮的时产生心灵上的震荡,产生许多意会和联想。
简言之,南溪的诡异3D,言说在过程之中,内涵也在过程之中。正如笔墨的言说在运笔施墨过程之中,内涵也在运笔施墨过程之中一样。诡异3D的意义在集体梦游之中,在笔路和晕点之中,在迷彩图案之中,在五星、“南”字、人民币“¥”等等符号的浮现及时隐时现之中。离开过程,作品便只剩下了躯壳——迷彩图案。
能指链的蔓生、膨胀,所指链的萎缩、濒危,二者一体两面,它是当代艺术的重要特征,因此艺术内涵往往见仁见智,它只有一个大致的趋向,却很难锁定一个明确的“主题思想”、“中心意思”。
下面是我,作为一名参与者对诡异3D的意会和联想——
诡异3D在二维与三维的亦真亦幻中,隐含了丰富复杂的亦真亦幻的意涵。
诡异3D,信则有不信则无,一旦有了,还十分真切,甚至比照片更具体更实在。这种亦有亦无,亦真亦幻,可借老子的话形容:梦游时“惚兮恍兮”,破梦时“质精甚真”;梦游时“恍兮惚兮”,破梦时“其中有信”。南溪的笔路、晕点、原色点,以及诡异3D,一以贯之地隐藏着一种意涵:真与幻——性的真与幻,权力的真与幻,金钱的真与幻等等。按日常逻辑,真与幻是可以弥合的,所谓“假的就是假的,伪装必须剥去”,便是最常规的弥合之途。但南溪艺术自从创立“南氏笔路”、“南氏晕点”之后便开始了超日常的追求。
笔墨何以如此重要?
南溪说他不是为3D而3D,这很重要,否则他可以放弃他特有的笔路和晕点,去追求更惊人的诡异效果。他不是做3D而是引入3D,正如他以往不是画印刷网点而是引入印刷网点,不是画女兵而是引入女兵图像几乎其他的一切都是挪用和引入,只有“南氏笔路”和“南氏晕点”才是他的命根。
图像爆炸同时意味着图像的表层化、快餐化,只有表层化、快餐化才能使图像快速爆炸。这种表层化、快餐化对艺术创作有正面影响,但负面影响更大,大得多。南溪拒绝快餐化,拒绝的最主要方式就是找回传统的“笔墨致道”。“南氏笔路”、“南氏晕点”的云言雾语,便是他对“笔墨致道”的古训进行的个人解释,同时也是他自我超度方式。
“南氏笔路”、“南氏晕点” 是南溪挖掘的与神灵沟通,与天道沟通,与上帝沟通的精神隧道。南溪在做他的3D时,绝大部分时间一如既往地游目于笔墨,驰怀于色蕴。他不厌其烦地晕点再晕点,平心静气地笔路续笔路,行笔一丝不苟,落墨虔敬从容,他就是在这样的日复一日的修行过程中寻求着“涤除玄览”(老子)之境——涤除凡念俗欲之障,体悟澄怀观道之境。
3D没有改变他的根本,笔墨过程是整个3D展开过程的母体部分。勾皴点染的交错融合使3D设计心灵化了,笔墨纸砚的聚散吻合使3D游戏成为南溪生命的延伸,水色形体的相生相克使3D的亦真亦幻带上了彼岸色彩。因此,观众在参与他的3D游戏过程时,不可避免地也会自主不自主地参与他的笔墨过程,只是参与者体验到的笔墨过程不可能是作画过程的重复,而是作画过程留在作品中的信息激发起的新的过程魅力,是欣赏者自主地再创造、再发现、再体验。
既然笔墨如此重要,为什么不画抽象水墨画,而要大费周折地依附于各种图像和3D呢?
彼岸信仰只有放在此岸才有意义,信仰是过程,观道是过程,是在大千世界中追寻的过程。有染尽红尘才有看破红尘,有凡念俗欲才有“涤除”和“澄怀”。道在器中,“虚无”在万有之中。观道不是劫杀生命,而是为信仰张扬生命。抽象艺术有抽象艺术观照大千世界的方式,而挪用和引用,则是南溪自己的观照大千世界的方式。挪用和引用,产生欲念并丰富生命,这使他的“涤除”和“澄怀”日日更新。他画钱意不全在钱,画兵意不全在兵,画马意不全在马,画原色点意不全在原色点,画3D意不全在3D,一切挪用和借用,都是为了将澄怀观道过程化、生命化、世间化。
“南氏笔路”、“南氏晕点”雾化了歌颂或批判的绝对此岸性,同时,南溪又以生命化和世间化背离了虚假空洞的绝对彼岸性。
“南氏笔路”、“南氏晕点”的云言雾语,使南溪作品带上了一种形上学指向,而诡异3D,又加重了作品的禅机玄境。在这里,笔墨为母体,3D为幽灵。
在形上学的意义上,真与幻是难以弥合的悖论,“庄周梦蝶”即是此意——庄子在梦中自己化身为蝴蝶,醒来他一时无法分辨是蝴蝶化身为庄子,还是庄子化身为蝴蝶。
梦游与破梦,只在一念之间。前面借用的老子的话也可以反过来说:梦游时“其中有信”,破梦时一纸图案;梦游时“质精甚真”,破梦时原来是张迷彩绘画。
“庄周梦蝶”之境,对南溪而言,是一个没有终点的,不断解悟不断提升的过程。或者说,这个过程只能以南溪艺术生命的终点为终点。
(刘骁纯 著名美术理论家、著名当代艺术批评家、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
2011年7月8日 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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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洪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