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或是我们可以依赖的吗? 2013-04-02 15:31:55 来源:《画刊》杂志
90年代有一些关于藏区风格的作品,但我从心眼里不喜欢藏传密宗的东西。我进了庙门就觉得很压抑。后来90年代我们做八人画展的时候,大家好像都在做材料,我是受管策、黄峻他们的影响,也是一种探讨,当时大家都在学塔皮埃斯(Antoni Tàpies)或者劳森博格(Robert Rausch

靳卫红:避世的态度。

洪磊:碰到问题就在道家思想里寻找出路。隐逸思想的盛行是在那个时候形成的,那幅画是直接的反映,从内容的精神来说画得都是恰到好处。《溪岸图》里还有园林在,后来的山水画就没有了。我喜欢两个极端,一个是董源的有人的,还有是倪瓒的没有人的。

靳卫红:不过看你的东西,有时候也发现一种矛盾。

洪磊:对。

靳卫红:有些时候我在看你作品的时候,能够感觉到我是在跟你对话。就我个人来说,我还是喜欢你这种对传统有一种有感情、一种很留恋的感觉,同时它也形成非常有效的对话关系的东西。而你另外一些作品是一种再现。

洪磊:其实我现在基本上是放弃了跟传统对话的创作,想尝试当下如何从画面来达到传统的美感。用摄影来记录的时候,这种美感其实很难体现。

靳卫红:我们这些20世纪80年代受教育的人都无法回避西方对我们的影响。我看你的创作也是免不了这个。

洪磊:对,这个是没有办法。但是从我个人的内心来说,我更愿意沉湎于传统;因为它很完善,也让你陶醉。但作为职业艺术家来说,你必须跟西方有对话,世俗一点讲,可能这样你才会有市场。所以我现在更倾向于做既带有中国传统审美意味,但又能够符合国际通行审美的作品。这两点结合才是新的东西。所以我也会花很大的力量去看西方。

靳卫红:会不会矛盾就是在这里?

洪磊:也许。这里面掺杂了很大的功利性。苦恼也在这儿,下一步做什么?对西方艺术家来说,他创新,跟前面不一样,这就是他的成果。但我割舍不去传统的审美方式,同时又要创新,这很难。

靳卫红:我自己在创作中很少考虑创新的问题,就随着自己要的东西画,因为没法明白这个新到底是不是好的。

洪磊:我觉得你的艺术,一开始就解决了这个问题。你的人物造型的方式与周边中国画人物画形成了对比,你没有跟西方人物画对比,你也没有必要。这是你的创新。

靳卫红:是。

洪磊:我跟传统对比,也跟新的对比,就很纠结。有时候往往我做了一些新东西就很烂。

靳卫红:“八五”以来,大家对创新有太多要求,虽然也不断出现所谓的“创新”,但实际上这些“新”都可以找到模板和源头,有时甚至会觉得被“新”骗了。艺术家光提供“新”是不够的。

洪磊:对,“新”肯定是不够的。我觉得现在是怎么走向内心的问题。内心的自我反省是最重要的。之前我去纽约,会花很多时间去看画廊,一家一家看,想要去寻找新的东西,或者可以学习的东西。今年我就去了MOMA [3],看现代主义的一个陈列馆,最打动我的还是杜尚的东西,后来的“新”并没有跳出杜尚的概念。

靳卫红:是,我现在看中世纪的雕刻还会被感动。而那些不断创新的作品,我有时候一点感觉也没有。不能说这些东西没有意义,可是对我来说是不够的。

洪磊:我觉得还是可以回过头看看。

靳卫红:对,比如我看德国雕刻的,有一个叫做Riemenschneider的艺术家,哥特后期的。无论是从技术上,还是从情感上来说,真叫人感动。这些人都是很虔诚的信徒,他们确实有一种强烈的把一个东西献给上帝的热情。

洪磊:不容易。有时候我们很难知道我们喜欢什么。

靳卫红:对。现在我们丧失了对一个东西持久性的热爱。因为我们有太多的选择,消耗了我们的热情。可是我们自己如果不被感动,大概也无法去感动别人。

洪磊:对。

靳卫红:你用摄影的方式来呼应传统(的题材),并没有让人感觉有材料上的障碍。

洪磊:对,很奇怪。摄影拍当下,拍什么都能成立。

靳卫红:是,你找到了一种合适的方法。看你的作品,感觉既新鲜又熟悉,有一种感情被唤起。大概因为这个时代,很多东西已经被毁掉了,而你的作品又唤起了这些东西。

洪磊:对。重新唤起这些被毁掉的也是一种态度。

靳卫红:我觉得现在很多创作,很难形成一个系统性的东西。比如审美,这个人到底持有一个什么样的审美态度,看不出来,或是看着看着就断了。

洪磊:对,很多人其实是很含糊的。我就是试图想接上传统这个茬。

靳卫红:现在有很多人试图从传统出发,但是我觉得很多作品都是太表面了。包括吕澎做“溪山清远”的展览,里面不少作品没有想好,我说是命题创作。

洪磊:其实“溪山清远”真正切题的只有两个艺术家,一个是周春芽,一个是洪磊。

靳卫红:以前在当代艺术的汪洋中看不到传统,除了你的作品,但是现在突然冒出一批作品,用油画的方式画一些八大的、徐渭的作品。

洪磊:这是让我困惑的一件事情。人家画那么好,为什么你要再把它画一遍呢?

靳卫红:叫“干卿底事”。他们有应景的问题。当然我不反对用这种策略来成功,但很多时候评价系统对这些作品没有一个辨识,这就助长了一批假传统的出现。它缺失了一个精神系统,只是一种图像的翻版。而你的创作本身有连续性,是宋元精神的钩沉。

洪磊:我可以在传统里面找元素。八大的东西,我也可以将其转换成一个当代艺术的样式,但是不能生硬地造,不能简单地从一个画种变为另一个画种。

靳卫红:缺一个深刻的东西。我能理解创作者想找一个有效的可被承认的方式。但创作是很个人的事情,变成时髦,变成流派,本身是在削减这件事情。比如“四王”后来为什么不行了呢?以前我觉得文人画里边很厉害的就是把笔墨变成形式语言,这个很厉害,但这个形式语言一旦规范化了,一出手就都是这些东西,就不行了。

洪磊:“四王”是最缺乏创造力的。

靳卫红:对,他们是集大成者,到他们是底线了,不能再下去了。这完全是一个个人化的事情。

洪磊:其实我今年在开始考虑,作品能够怎么再轻的问题。现在很多艺术家的作品都做得很大,我想做小、做轻。真正迷人的摄影作品都很小,广告才做得很大。太大的比例不好看,当头像的大小超过一个建筑的时候,这是很难过的,但是满大街都是这样。其实摄影最有魅力的还是小的照片,比如8cm×10cm。从技术从质量来说,这么大的时候是最好看的。摄影讲的颗粒感在这么大的时候,魅力才能出来。

靳卫红:艺术家的立场是从自己出发。我2008年在法兰克福当代艺术馆看到一个捷克摄影师的作品。这人叫提奇 [4],80多岁了,一辈子没有过女人,一辈子拍女人。

洪磊:我知道这个人。

靳卫红:他其实就是个流浪汉,他相机的镜头都是自己捆的,为固定镜头缠得乱七八糟的胶布,脏兮兮的。最让我感动的是,展厅里有一个柜子,放他的摄影器材,相机很破,成像也差,但是特别让人感动。他作品的尺寸就像你说的这么大,他拍他看见的女人。

洪磊:对。只要有商业介入的话就贵了,这个人本身很有传奇性,他是一个神话。
在摄影史上这样的人很多。像法国的一个阿杰特[5]也是,他每天就拍巴黎街头,路人也拍,建筑也拍,街道也拍,树也拍。我觉得他也没有什么大理想,什么都拍,但是他太牛了。

靳卫红:对,这些就是感动他自己的东西,他不是为了别人。提奇他拍这些女人,他觉得这些女人是他的神话。没有女人要跟他过,他不具备容纳一个女人的空间。所以他整个的世界就是对女人的一种想象,十分感人。

洪磊:这个太美好了,尤其对中产阶级就完全是一个刺激。

靳卫红:这完全是中产阶级追求不到的东西。

洪磊:我觉得当下的艺术家,从商业角度来考虑的话,它的个人神话很重要。

靳卫红:光神话可能对一般观众够,但是对另外一种人就不够。就像我们看凡·高一样,他也是一种被建构出来的神话,但他的创作不仅仅限于神话。

洪磊:对,凡·高我觉得被塑造得有点奇怪了。

靳卫红:最后三年陷入一种迷狂。他确实有超出一般的好。比如我们看德加,是一个正常的好,但凡·高超出了正常这个框架。

洪磊:对,凡人达不到的。他画得那么结实,写实功夫再好的人都画不了那么结实,感觉是大炮都轰不滥的,而且他形还不准。后期印象派这几个人,我最喜欢的是高更,理性的喜欢塞尚,凡·高的我从来没特别喜欢过。我有个阶段是走表现主义,表现主义鼻祖应该是凡·高,但是我又不喜欢凡·高。我的创作的一条暗线一直是神秘主义,高更那条线,超现实的神秘主义的。

靳卫红:对,我觉得你就是一直构建着奇境。一方面梦幻,一方面又不可解。

洪磊:是自己的不可解,个人的不可解。

注释:

[1] 佛朗哥:Francisco Franco,西班牙政治家、军事家、法西斯主义独裁者。

[2] 桑德:August Sander(1876-1964),德国摄影师。

[3] MOMA:The Museum of Modern Art,美国现代艺术博物馆。

[4] 提奇:Miroslav Tichy(1926-),捷克摄影家。

[5] 阿杰特:Eugène Atget (1857-1927),法国摄影师。

 

【编辑:李洪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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