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就该野蛮生长
记者:作为一个艺术经纪人,你从走出去开始到现在,你的心态、或心路历程,有没有发生一些变化?
贾廷峰:肯定会发生些变化,从一开始的憧憬、向往,到走近它,融入它,再到很平静地看待它,然后再回过头来看我们东方文化。我们东方有非常独有的东西,这是我想说的,非常独有的东西是什么?很多人不知道,甚至连我们的政府都不知道。我这次展览,主题是“中国山水精神”。什么是中国水墨画最厉害的东西?什么是“中国山水精神”?我现在已经悟到了一个东西。这就是我刹那间悟到的,这是我的原创,我认为中国最厉害的精神是儒释道合三为一的东西。佛家,讲究明心见性,刹那间觉悟;道家讲究,天人合一,不要改造自然,要顺应自然;儒家讲究,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多牛的智慧,多牛的境界,放在21世纪同样是一流的智慧。但这三者合一,需要大智慧才能揉到一起,我们的包容,我们吸取外来文明的能力,是世界一流的,这是中华文化最重要的特征。
记者:在你觉悟的过程中,有没有发现比较典型的,让你眼前一亮的东西?
贾廷峰:中国当代的一流艺术家,他们的作品里也会有西方人会的技法和理念,但中国艺术家在水墨里面的那种无穷无尽的演变,西方人没有,这就很厉害。只是因为我们传播得太差了,如果给他们创造条件和机会,把他们的画作放在世界顶级的博物馆里,跟当代西方最牛的艺术家的作品放在一起,我们绝不逊色。中国当代的这些一流画家,大多数在民间,体制内的很少。
记者:你发现的这些民间顶尖的高手,他们是怎样产生出来的?主要是因为社会背景还是他们的个人修为?
贾廷峰:两个因素都有。研究一个人,肯定不能脱离这个时代,我们这个社会虽然有很多禁锢,但恰恰是这些东西,才能激发出更厉害的人,产生超人的智慧,超人的能量和品格。
记者:他们的成长模式是什么样的?
贾廷峰:野生,野蛮生长,这很重要,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太重要了。这是我的座右铭:野蛮生长。如果给他制造一些光环,美协、画院、体制……完了,他的创作灵感就没了,如果他的创作就为了取悦于他的领导,取悦于市场,那么跟艺术无关,才华就彻底废掉了。
搞艺术,我的体会还是天生的,后天形不成一些东西。天生的才华,你的悟性、对艺术的感知能力、勇敢面对这个世界解决难题的能力,都是天生的,当然后天的建设也很重要,但是甚至连后天的建设能力,我认为都是天生的。
记者:他们这些人在成长的过程中,有没有放眼全球的过程?
贾廷峰:有。不仅有,他们一直在做,只不过我们传播得太差。我接触的这些人,他们有的都被国外顶级艺术机构请去演讲、展示,只是我们国人都不知道,因为他是民间的,国人没人知道。
记者:是不是他们在进行艺术创作的时候,本身没有想过最终结果可能靠这个发大财之类的?
贾廷峰:两种情况都有。有一种呢,可能真是饿得受不了了,不拼命他不能活下去,这样激发出了他的斗志,这是一种;另外一种呢,可能天生喜欢艺术,执着得很,玩了命地干,吸取各种营养,也被他搞出来了,自然而然也有人去欣赏。
记者:国外对于这种有艺术天分的人,政府或社会有什么样的方式来支持他们?
贾廷峰:在国外,基本上没有什么美协,也没有什么这画院、那组织的,还需要给官方交作业,他们人人平等,只看你个人能力,你能卖画,你就能活着,你就很牛。在美国,我知道他们有资助艺术家的基金,像洛克菲勒基金会,支持画家的一些生活费用,并为画画提供一些便利,甚至给画家提供旅行机会,让你去参观博物馆,只要你是有才华的人,他就支持你。这多好呀,但是在国内没有,所有的资源都让体制内的人霸占着,太不公平了。民间的画家画得再好,有的甚至连展示的机会都没有。
我这次到国外感触很深,在国外也经常会办一些体制内的展览,参观者寥寥无几,没人欣赏你那老一套的东西;但是一些体制外的优秀艺术作品,他们很推崇。为什么?江湖这些高手要是画不好就饿死了,他们要非常非常优秀才能活命。
另外,在国外基本上分工很明确,什么人干什么事,这点我感触很深。一个画家,除非是那种很低端的,三四流的自己上街上练摊卖画。在中国恰恰相反,中国人甚至不需要画廊,我都感到很意外。我们辛辛苦苦地传播着文化,多有价值的事情,在中国根本不需要我们,更多的是些投机者。画家自己卖,经纪人都没有,自己又是画画的,又是宣传的,又是卖画的,自己定价自己忽悠,在西方人看来最丢人不过了。哪有这样干的?
记者:中国是否也会走向那个过程?
贾廷峰:很难,需要漫长的时间,需要法律和制度的支持。
让艺术归于市场
记者:你是否认为,国外的艺术品市场跟中国的艺术品市场是不一样的,中国的市场可能更多的不是真正的需求?
贾廷峰:中国的市场更多的是一种投机和礼品市场,真正收藏艺术,收藏快乐,收藏文化的人有没有?有,这样的人我也见过,但非常少。国外不是这样的,收藏者是在享受艺术带来的乐趣,这就相差很大。艺术融入他们的生活当中了,他认为这是很高级,很幸福,很快乐的事情,而我们的收藏者很多是用来炫富用的。
记者:有什么样的形式,能让这些真正有实力的收藏者逐渐认识到,除了这几个耳熟能详的艺术家之外,还有大量的画作值得购买?
贾廷峰:其实这个问题很复杂,要解决也非常难。最根源的东西,就是提高国民素质,还有就是机制。一个非常不正常的现象是,有些中国的五流画家甚至比西方的一流绘画大师一年赚的钱还多,简直不可思议。我这次展览的画作,并不是去卖的,但是要真的想卖,尽管很受他们欢迎,但要是超过3万美元的画作在美国就不好卖了,人家都在享受所有老百姓都可以买得起的艺术。中国的艺术家,今天5万一平尺,明天10万一平尺,天天自己给自己涨价,太离谱了。
记者:其实中国人看到的能在苏富比[微博]等国际拍卖行拍卖的画作,只是现实有价值的艺术品中的很小一部分对吧?
贾廷峰:那是极小一部分。那种已故的大师的画作,数量极其有限,就像齐白石,傅抱石等,那种贵是应该的。我们现在当代的艺术家,有些简直疯了,价格离谱透了。哪有画家自己定价的?应该是买家说了算。在国外,一个艺术家曾经找我给他做经纪,我问他多少钱,他通过翻译说“您认为多少钱合适?”你看,这多好。在国内我很少碰到这样的,动不动就多少钱一平尺。作为艺术经纪人,我要对两个人负责,一个是收藏家,一个是画家。画家价格要得越贵,画作越卖不掉,那就是空的。自己把自己架空了,没有意义。
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画家之间攀比价格,害人害己》。国内艺术作品的价格来源于什么?来源于“比”,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咱俩是同班同学,你的画作8万一平尺了,我也不能丢人嘛,我定9万,然后10万……这么比,全都是虚的,假的。那收藏家一弄就上当。
记者:国外有没有这样价格虚高的问题呢?
贾廷峰:比较少,至少我没见到。
记者:你所说的目前国内艺术品市场出现的问题,是否可以理解为“双轨制”造成的呢?就是体制内的人养尊处优,坐地开价。如果大家的作品全都拿到市场上来,是否会加速发展到你刚才说的国外模式?
贾廷峰:当然,那就公平了,是骡子是马,出来遛遛。谁画的好,谁有需求,谁的就卖得好。现在不公平,结构出问题了,一下子就乱套了。
记者:另外,国外的画廊会不会像电影院一样,广泛地去做一些宣传?
贾廷峰:当然。画廊都会搞出版、展览,还会向博物馆推荐。国外的博物馆很少直接从画家手里买东西的,每年拿出一部分资料来,从画廊那儿买画。
“我绝不售假,永远保真”
记者:画作的定价,如何才能回归真实价值呢?
贾廷峰:我在2007年搞过一场拍卖会,实际上那次我是在跟中国艺术品市场的固有体制在较量,当然我会失败,虽然那次我很成功,但是从长远角度看我是失败的。在那场拍卖会上我最大胆的一个做法是拍品保真,我有法律文书,如果谁说是假的,可以告我,向我索赔,我赔,我等于给自己套上一套枷锁,多狠呀。那场拍卖会很精彩,至今我仍为当时的魄力感到自豪。因为当时艺术品市场中撒谎现象到处都是,国外收藏者早就对此愤怒了。但我从业20年从不卖假画,我承诺不卖假画,而且永远认账,像刘文西的画,我1万块钱就给卖了,我唯恐他不退给我,我给他加十倍价钱,你退我吧。我能赚一百倍。
在那场搞拍卖会上,我的那几大理念,可以说十年之内很少有人能超越。其中有一条是,我拍卖的有100块钱的画,也有1000万的画,也就是说我没有门槛。你想买,100元的也有,当然那画也就是值100元;如果你是很牛的收藏家,我用1000万的画伺候你。我把这个门槛取消了,艺术属于全人类,是属于所有人的,不是说只给富人准备的,穷人同样可以。
所以那场拍卖会,我现在想想仍然很自豪,拍卖当天人山人海,很多外行来买。而且还有一个,我拒绝当代所有的画家送拍品,这点狠呀,我不让你炒作,你说你给我付买卖双方的佣金,但我不要你的钱,我认为这是不义之财。我建立了一个游戏规则,你必须找经纪人,找代理商,找画廊,我跟画廊、机构打交道,他们会对我有保证。你一个五流画家,跟我忽悠到1000万,我才不让你这样干呢,你等于在骗收藏家。我设这个规则非常合理,在中国没有人敢这样干!所以说我那一场非常成功,单场成交额几千万,在2007年艺术市场那么差的时候,已经很不错了。
记者:后来你有没有继续做这样的工作?
贾廷峰:不做了,大环境不允许老贾“一意孤行”。
记者:那么国外都是怎么做的呢?
样贾廷峰:在国外,我这种行为太正常不过了,大家都在这么干。
记者:国外怎么样保证艺术品的真假呢?
贾廷峰:国外人家都是签字的,一切都是有合同,有契约精神的。在国外如果你造假了,是要抓起来判刑的,谁敢冒这个险呢?欧洲现在出现马肉事件,才是1%,但中国有多少食物中毒事件啊。
记者:在目前仿画遍地的情况下,你觉得什么样的方法可以慢慢地改变这种现状?
贾廷峰:法律、契约、道德,应该这么说。
记者:就是说,以后我卖画也跟人家签合同?
贾廷峰:不一定用,但会给收藏者出具证书,我们所有的画出售的时候都是有证书的,我有钢印,我得签字,我一辈子保真。拍卖行不给你保真,买到假的,哭去吧。但是我搞拍卖,我是保真的。
另外媒体也很重要,一定要引导现在的收藏者,不要有过多的投机取巧心理。即使是作为送礼用,也别送假画,人家多少年之后知道这是假的,人家也会恨你的。我见过太多高干的家里,一大堆画让我看,我都不敢看,说假的,人家就急了,说真的,昧着良心,所以我都不愿意看,哪有几幅是真的?太可悲了。
艺术经纪人的神圣职责就在于发现大师
记者:你这次受邀去美国办展览,他们为什么邀请你去呢?
贾廷峰:不瞒你说,在北京798艺术区,最早办水墨画廊的人就是我。798那么多当代艺术画廊没选,现在反过来看我们中国现在的当代艺术存在很大的问题,我现在想想,我也许是走对路了,我是永远比别人超越几年的那种,从不跟风。我来到798的时候,是金融危机最厉害的时候,很多画廊倒闭了,关门了。当时我就想我的机会来了,我要开个什么样的画廊?我要开一个水墨画廊。798是中国的土地,在中国土地上没有一家中国的水墨画廊,这是中国人的耻辱。我当时就是这样想的,油画、雕塑、影像……我不能说他们不好,当然好,但是跟西方的不能相提并论、对话,门儿都没有,说实话,因为你是克隆人家的;水墨是我们民族自身的,大家却意识不到这点。所以我当时就大张旗鼓地干起来了,当时很多人都说老贾来错地方了,这是搞当代艺术的,你弄水墨的来这里搞什么?
当然,我现在签约的画家少了,越来越少,现在也就四五个,但我办的展览挺多的。我做了七、八十个画家的水墨展览,多牛呀。我就不服这口气,水墨为什么不可以是当代艺术呢?徐冰的水墨当代多牛呀,放在世界各地的博物馆都不丢人。水墨是中国人玩的,你作为一个当代艺术家,完全可以有当代性,所以他们看中了我这一点。
这次美国迈阿密展览我选了好多幅作品,最终我选了三个人,刘知白,刘进安,昆仑子。刘知白是已故的,20世纪最后一位山水画大师,中国美术馆在搞他的作品展览,他的作品是和黄宾虹放在一起的,中国美术馆把他列为了大师级人物,但我做的时候,没有人知道他,是个隐士,已经去世了,说明我的眼光还是超前的。我感觉有责任推他,画得非常好。
记者:那你推他,有利益诉求吗?
贾廷峰:有一些利益,但更重要的是责任。他已经去世了,又不可能送我画,但是我买他的东西,我也推他,我认为他代表这个民族的一种精神。画了七十年,在贵州,一个偏僻的地方,画了70年没人看得懂的抽象画,我为他做推广,是为了表明我的一种文化立场。
记者:你是通过什么途径知道他的呢?
贾廷峰:我是从网上,从书上知道他的。这个人很厉害,代表了我们这个民族的精神,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但是他画的抽象画,在贵州卖不掉。另外一个画家,是体制内的,叫刘进安,首都师范大学美术学院院长。体制内也有高手,所以我是包容的。他画山水太棒了,很有现代感。还有一个自由职业艺术家——昆仑子,什么名头都没有,他的西部山水特别卖座,美国人喜欢得不得了,今年的6、7月份美国一家大的艺术机构邀请他做个展。他们特别推崇他,认为他的作品中有一种雄浑苍茫的东方神秘特质。我选了这么三个人,搞了个中国山水精神画展,我们的水墨展览在这届迈阿密艺博会中成为了最大的亮点。
记者:国外的艺术画廊,在经营过程中,更多的是在于发现大师及精品,还是服务于大众?
贾廷峰:国外画廊分很多种,有一种单纯是商业目的的,占多数;还有极少数的画廊是为了反映这个时代的一种精神,这个国家的一种精神,一种超前的民族意识,民族精神里的一种表达方式,这种画廊国内国外都很少,而太和艺术空间倒是有心向全世界推介和弘扬我们这个民族最优秀的文化艺术,非常渴望得到社会各界有识之士的共同参与,一起完成这个夙愿。
【编辑:李洪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