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讲学的日子
1985年4月,赵无极接受杭州美术学院的邀请,到杭州为来自全国各地的美术教师做为期一个月的讲学。
在他当年接受艺术启蒙教育的地方,讲授自己半个世纪艺术实践的思想和技艺,赵无极认为这一举动是在为父亲尽孝道。如果父亲活着,他一定会支持自己不计较家人曾经遭受的磨难,而为今天中国的进步尽绵薄之力。在“文革”那段令人不堪回首的岁月里,赵无极慈爱的双亲不幸双双撒手人寰。这些回忆曾让孤旅天涯的赵无极常常彻夜难眠。
讲习班学员共27位,都是来自8大美院的优秀人才。但是由于当时中国刚刚改革开放,艺术家的自我尚未完全觉醒,画坛延续着历史的惯性,画家们被单一的艺术模式束缚得太久,画出的东西全都来自一种程式,这便给赵无极的教学工作带来了很多的难题。赵无极决心在这座思想封闭的堡垒上“用手术刀狠狠地戳几下”,以将学生们从十多年来摧毁中国绘画灵魂的苏俄现实主义的癌症中拯救出来,让学生们找回每一个想画画的人都始终应该保持的自信心,树立不断否定自己、追求并创新的愿望。
面对大师,学生们怀着敬仰与畏惧的心情。但是当他带着一种沉静的文人气息来到学员中间,将他的心交给他们的时候,学员们立即感受到了一种慈父般的关爱。赵无极是一位内敛而又腼腆的画家,他的温文尔雅的高贵气质带有明显的欧洲文人的特点。他在讲习班里营造了一种自然而然的相互沟通、相互对话、相互接触的氛围。他告诉他们关于画、画家、画史以及美术教育的方法、态度、认识和立场。每天上课的时间都安排得满满的,学员里外三层地围着模特,有的干脆爬到桌子上画。赵无极力求每天给每个人辅导一至两次,对站在桌子上的学员也不放过,同样上上下下地登高作业。他工作得那样紧张、诚恳和投入。他对学生流露出极大的热情,认真而坦诚地和他们交谈。
在教学上赵无极强调观念的问题主要是观察的问题,要用自己的眼睛看。强调倾注情感乃至生命运动与对象之间的交流,以此获得独到的体验。诚恳和忠厚是艺术家必须的品格。他对艺术的真知灼见以及一个画家的人格力量都启迪和感召了学员们。
为了这次讲学,赵无极付出了很多。因为教育是一项艰苦的工作,要帮助学生进步,就得观察和分析他们的作品,就顾不上自己创作了,赵无极觉得这一次可能是他“一生中最后一次教书了”。不过有幸获得他的“最后一次”传教的画家,如今正以他们的个性风格和特色,成为中国油画事业的中坚力量,他们诚恳忠实地找寻绘画的生命努力,都是对赵先生当年用心讲学的报答和慰藉。
体现中国
一个伟大的画家绝非他比别人画得更好,而是他的画与众不同,并能深挖人类心灵被遗忘及秘藏之处。赵无极正是这样一个伟大的画家。他怀着艺术的梦想走向巴黎。他的性情和法兰西文化有着天然的亲和关系,这使得他在那块土地上能够顺畅地发展。他的咄咄逼人的艺术锋芒与战后欧洲画坛重新复苏的探险热潮和对东方神秘文化的向往相吻合;欧洲的自然和人文环境激发着他的热情,修炼着他的文化视野,他的深厚而充沛的艺术智慧使他掌有能够站在文化的高度上把握西方文化的特殊能力。几十年里他不断推进和完善自己的风格,每个阶段都有新的境界;他的充满感性的艺术与法国艺术那种热烈与典雅的趣味相投。法国人在感觉上接受了他的艺术,而西方画坛是从艺术史的逻辑中承认了他。
1998年,上海、北京、广州相继邀请他举办展览。回国办画展是旅居海外的赵无极先生多年的宿愿,在他艺术生涯达到巅峰,艺术风格完全成熟时,集其60年创作成就的百余幅精品展览,成为他献给祖国的一份珍贵礼物。回想1983年赵无极第一次回国举办画展,同胞们以不屑的口吻议论:“这画的是什么呀,什么都不像嘛。”“这种画也能在美术馆展出?!”赵无极感到自己与同胞之间难以理解和沟通。
经过15年的文化开放,中国人对西画的审美和理解已经有了很大的提高,面对赵无极如此丰富、精美、令人愉悦的作品,人们开始赞叹不已。他的画具有中国从五代到北宋的大家风范,他以更高的文化见识从远距离把握到中国唐宋以来的艺术传统。“我画油画时用笔的方式得益于中国的毛笔字,我的手指和手腕是自由灵活的,不像外国人那样握笔;而且我在画中力求自由的空间关系,我的视点是像国画中那样移动的多视点,我绝不在画中运用定点透视。我希望在画中表现虚空、宁静与和谐的气氛,表现一种气韵……我喜欢心手相应的那种自发效果。”他说:“我最近的油画,无不本能地体现中国。”荣誉与桂冠赵无极的艺术里程经历了每一个大师所特有的天分、勤奋、机遇的过程。幸运伴随着他,荣誉也接踵而至。他的作品被陈列在巴黎蓬皮杜现代艺术博物馆里。在香港佳士得举行的“20世纪中国艺术品”拍卖会上,赵无极1966年完成的描画了宇宙中黑暗与光明的三联屏式作品《1·4·66》,以755万港元成交,创华人画家油画作品最高成交价世界纪录。对中国文化兴趣浓厚的法国总统希拉克非常欣赏赵无极的绘画,曾多次邀请他出席为到访的中国领导人举行的国宴。1998年朱总理访法时,希拉克总统特意购买了赵无极的一幅画作为送给朱总理的礼品。
赵无极曾荣获法国荣誉勋位团三级勋章、法国国家勋位团三级勋章、艺术文学勋位团一级勋章和巴黎市荣誉奖章等。有人幽默地说,赵无极是被拿破仑亲自证明为当代世界级大画家的。按拿破仑的标准,只有享有世界声誉的法国大艺术家才能获此殊荣。2002年12月,赵无极成为继画家朱德群之后当选为法兰西艺术院终身院士的第二位华人画家。82岁高龄的赵无极身穿刺有金线的绿色院士礼服,接受了艺术院在位院士与各界人士的祝贺。当晚为赵无极举办个人绘画回顾展的著名巴黎网球场画廊上挂着法中两国国旗,授予赵无极法兰西学院艺术院院士的佩剑仪式在这里隆重举行。法国总统希拉克的夫人贝尔纳黛特代表希拉克出席了授剑仪式。接过院士佩剑,赵无极步入了不朽的艺术家行列。法兰西学院院士、著名法籍华裔作家程抱一先生,法兰西艺术院院士、著名法籍华裔绘画艺术大师朱德群先生等参加了仪式。著名的美籍华裔建筑大师贝聿铭先生专程从美国赶来,向赵无极先生表示热烈的祝贺。
一位东方画家在法国绘画半个世纪,一直在引领风骚,除了卓越的天资和良好的机遇外,更有赖于其顽强的努力和不懈的追求。有人曾不解地问:“这么多法国画家怎么会不如他?”如果他看到赵无极在过去的40多个寒暑里,几乎每天天一亮,就来到画室画画,一直到天黑的话,就不会有这样的疑问了。赵无极总是不断地扬弃曾经成功的自我,在对自己作品的不断批判中去追求完美,这需要有对自己的成功发动颠覆的气魄。在他近年的绘画里,气氛越来越趋于宁静。他想着、画着、改着。有的画从初稿到改定甚至历时10年!他匍匐在数米长的大幅画上,让“心灵与画面共呼吸”。
绘画给赵无极带来了许多快乐,他画画就像在写日记。他也经历了精神世界的大不幸。他的青少年时代生活在中国的一个充满战乱的时代,逃避日寇的追捕一直是他挥之不去的梦魇。他的青梅竹马的第一任妻子,在和他生活了16年之后,跟别人走了。如果不是有他说的“绘画避难所”为他提供精神庇护,他的精神早就崩溃了。第二任妻子是位香港电影演员,和他如诗如歌地在巴黎生活了多年,突然精神分裂,过早地结束了美丽的生命。还有作为他生命组成部分的亲友,一个接一个地被死神过早地抢走:父亲“文革”中死于非命,一个弟弟煤气中毒身亡,一个弟弟死于癌症;他的最好的法国艺术知音、他的“艺术守护神”诗人米肖和推举他走向世界的法兰西画廊的米雅安都猝然永别……然而,无论是爱的大不幸,还是失去亲友的死亡之大不幸,都曾驱使他画出了各个时期的震撼,因而使得他的画更加触动人心。
赵无极以他的绘画艺术加深了早就醉心于东方的西方人和着迷于西方的东方人之间的对话,而国际艺术界给予他的许多荣誉和尊敬,也是中国艺术的自豪与荣耀。那些流动着激情的作品,让巴黎的天空也因他的色彩而变得明亮起来。
【编辑:江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