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我是学画去的,没想到他们在我身上找到了中国”
“后来艺专的校长林风眠对我说:你可以到外国去镀镀金,再回来做教授。不过你不要留在那里,因为生活会很困难。他哪里想到我竟在那里一脚住了下来。”老人说到这里脸上露出顽童般的笑容。
赵无极是和夫人谢景兰一起去法国的,一条老旧的邮轮在海上漂了36天,才把他们送达马赛港。从马赛到巴黎的当天,赵无极就迫不及待地找到卢浮宫,如痴如醉地度过了一个下午。大约在1949年,他结识了诗人和画家亨利·米肖,后者为赵无极的8幅石印画配了诗,帮他出版了第一本作品集,又把他介绍给拉于纳画廊。赵无极很快和画廊签了约,吃饭问题就解决了。
我不知道赵无极在法国的第一件作品是什么,我谨慎地提到了这一点,想不到他大笑起来。“是邮票,猜得到吗?那是应邮政部门的约请画的8幅水彩画,他们选用了两幅。当时的法国正是各种艺术流派彼此消长、强调艺术创作主观性的时期,印象派过去了,立体派、野兽派、未来主义、形而上绘画、超现实主义等风头正健。到了1950年又涌现了抽象艺术的浪潮,我去的时候正是法国艺术家苦苦寻找东方文化因素的当口,而我作品中所表现的空灵感和宋元文人画的气息正是他们缺乏的。我是学画去的,没想到他们在我身上找到了中国。”老人说到这里,又哈哈大笑起来。
5、与第二任太太共办画展,女儿成为时装模特
1957年,在结婚16年后,赵无极的第一位夫人离开了他。怀着惆怅的心情,赵无极来到美国,并在那里结识了纽曼、罗斯科等抽象画家,发现了美国绘画中巨大的新鲜感和自发性,找到了更加适应自己的画法。在纽约小住后,他和朋友到美国各地旅行,然后在日本的东京、奈良、京都留下点点屐痕,最后来到香港。
在这个繁华的城市,画家遇到了后来成为他第二任太太的陈美琴。
陈美琴原来在香港电影界,后来学起了雕塑。她跟赵无极到了巴黎后,在荣古瓦街的新居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赵无极画画,她做雕塑,白天互不见面,各忙各的。赵无极还和她一起办过一个画展。
不幸的是,在1972年,陈美琴因患脑积水而去世,走的时候才44岁。受此打击,赵无极一度无法创作大幅的油画,米肖看他如此消沉,就建议他画些水墨画。结果赵无极的情感得到了宣泄,一下子就画了一百多幅。这些画和陈美琴的雕塑后来在法兰西画廊展出过。
他们有一个女儿,名叫赵善美,从18岁起就当上了时装模特儿,一个东方姑娘在世界时装业中心的巴黎走了T台,其间的艰辛是可以想象的。“我的这个女儿很了不起,在巴黎这个时尚之都能够冲出来,很厉害的,是为东方人挣了面子的。”后来我在花园饭店看到了他的女儿,她的肤色是那种西方流行的小麦色,虽然说不上特别惊艳,但别有一种高贵的气质。
在极度的悲痛中沉浸了整整一年,赵无极又拾起了油画笔,并在中国大使馆及法国驻北京大使馆的帮助下再度回到故乡。这次他到不少地方旅行,在途中还将当时名噪一时的户县农民画带回去,在巴黎双年展中展出。
6、80多岁坚持创作,与毕加索、贝聿铭是挚友
也就在这一年,一个别具风韵的法国女人进入了他的视野——弗朗索瓦兹·马尔凯。
与画家结识时,弗朗索瓦兹·马尔凯是巴黎市博物馆主任馆员,按法国惯例,她每隔几年要巡回于不同城市的博物馆,并担任重要职务,以积累这方面的管理经验和业务知识。“当时,一个中国的文物展在巴黎展出,内容包括出土不久并轰动世界的金缕玉衣。弗朗索瓦兹找到我,希望我帮她做一档电视节目,就这样认识了。现在,她在卢浮宫工作,同时在学校里讲学。由于工作的原因,她经常外出办展览,即使在家里,我们白天也不常见面。我是天一亮就钻进画室的,直到天暗下来才搁下画笔。我画画从来不借助灯光,靠的是自然光。我的画室采光很好,玻璃窗很大。”老人仰起身子用手比划了一个很大的空间。
也许有人以为抽象画大约是一挥而就的,但赵无极创作不是这样,他一年之中才创作十至十二幅,创作一幅画常常要耗费一个月的时间。“我总是不停地画,今天这样画了,明天又觉得不对,改了再画,所以比较慢。我是一天到晚在修改的。有时候我会在作品上署上某年某月某日的标题,其实这并不是一天之内完成的,只是表明它分娩的那一天。”老人谦逊地说。
1982年,赵无极又回到了故乡,弗朗索瓦兹·马尔凯与他同行。法国妻子对东方文化怀有敬畏,对一切都充满了兴趣。第二年赵无极应母校之邀携妻子来到西子湖畔,阳光明媚,空气清新,他的情绪也非常好。一个月里他们两个人一搭一档为来自北京、黑龙江等地的进修教师讲课。赵无极讲的是油画和炭笔素描,弗朗索瓦兹教授的是现代艺术史和博物馆学。学员们对抽象大师老是讲传统的基本功感到很不理解,赵无极说:抽象画难道还要讲吗?这是一个画家画到一定程度水到渠成的事。他还在课堂上愤怒地声讨信奉教条主义的苏联学派,希望学员们摈弃这种模式。他激动时忘了母校的校长正是留苏的,下了课就立即向老朋友道歉。那位校长说:我正想背叛自己呢。
赵无极曾谈及,住在法国南部时,自己的画室一度毗邻毕加索的画室。“当时已年届八旬的毕加索,一心沉醉于画画之中,连孩子都不要见,但对我非常亲切。每次我们在画廊见面时,他都要热情招呼:‘矮个中国人!’我如果不在,他也会问:‘那个矮个中国人’来了吗?”
赵无极与杰出的建筑师贝聿铭也保持着深厚的友情,赵无极与弗朗索瓦兹的蜜月就是在纽约的贝聿铭寓所度过的。1985年他曾应贝聿铭之约,为新加坡瑞佛城大厦创作了巨型三联画。
赵无极在法国艺术界赢得了高度的赞誉。他曾荣获法国荣誉勋位团三级勋章、法国国家勋位团三级勋章、艺术文学勋位团一级勋章、巴黎市荣誉奖章,以及相当于艺术界诺贝尔奖的日本帝国艺术大奖等。其版画和油画被世界将近一百个著名艺术机构收藏。2002年12月,他继朱德群之后成为第二个当选法兰西艺术院终身院士的华裔画家。他同美籍华人贝聿铭、作曲家周文中一起,被誉为海外华人的“艺术三宝”。
但赵无极对这一切看得很淡。
有一次,在一个画展开幕式上,主持人介绍他是“大师”赵无极,他风趣地插话说:“什么maitre(法语:大师),我看是centimetre(法语:厘米。其后半部分发音同‘大师’)。”
……
60年如梦一般飘逝,而老人为这个世界留下了一抹透明的鲜艳,一份自如的幻想和一种挥之不去的情愫,恋着母亲和故乡,还有爱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