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艺术家王智远、策展人黄笃
我们的物质生活从来没有像今天如此丰富,然而,我们的精神世界也前所未有的贫瘠,我们迎来了新的激变、社会浮躁、全民拜金,在信仰缺失的悲催年代,全民维稳全民致富的年代,世间各种无底线,成为了生存的技能,进入新生活的中国人,大脑是不是被灌溉了?
大家都在营造一个自我的世界,而没有艺术的世界,将会失去想象,当代艺术家,创造性精神是他的核心,也是当代艺术的核心。当艺术家创作一件作品,是要反映这个时代下发生的敏感事情以及所带来的思考,但似乎这精神粮食,艺术家所提供的营养,目前,是极少一部分的人群愿意去读,去了解的,更多的人是生活在利益驱动的纯物质世界里,当面对经济利益所带来的巨大满足时,文人、知识分子、艺术家的言论变得黯然失色…
冰山上的一角
艺术家到底是干什么的?
记者:无论是做艺术家还是做美术馆,或许因为对艺术的热爱而有着一份执着,由于社会结构不同,在中国,总有人疑问,艺术家到底是干什么的?看来艺术家与中国社会之间的关系是值得讨论的,艺术家该如何面对社会这一大环节,艺术家在社会中是否有做过一点贡献?大众的认知是否出现偏差?在中国现在的社会结构下,在一个制度相对来说不透明的环境下,作为文化人、知识分子、艺术家也都在自问,我们到底在做什么,我们能做什么?
王智远:一个非盈利美术馆做着一个非商业化的展览,为筹备一个展览所付出时间、人力、财力等,目的是什么呢?我作为一个视觉艺术家,此次展览的作品从《龙卷风》、《物欲》、《黑寡妇的述说》和《教撒谎》等,每个作品构成一个有机的联系,都是为了与社会直接进行对话。在这个展览中我抵制庸俗化,展览从现场的互动到观众参与到这个展览的行为过程中,再扩大看798发展到今天过度庸俗化的现象,恰恰反映了今天的中国社会激变,中国人过分的物质化,为钱而钱,为物而物,极度空虚,除了每天在低廉的娱乐信息下自享其乐之外,没有深层进的精神世界,在这种情况下,艺术家的创作甚至成为了一种极为奢侈的精神行为,艺术创作也成为对中国社会非常重要的一种文化行为。
记者:媒体的责任是要做到监督以及传播,而艺术家的职责是什么?王智远在作品和社会关系中如何具有的指向性?
黄笃:艺术展可以说是一个文化行为,我所思考的是这个行为的背后到底要表现的是什么?首先我们要看一个基本面,比如说798或整个中国的艺术品市场,目前大多是被艺术品市场的商业性,被拍卖,被价格,或者被好卖的作品所占领。作为中国整个经济发展的一个必然趋势,我不反对现今艺术品市场的局面,但除了对艺术品收藏投资以外,却忽视艺术这一最本质的思考。大部分的艺术家是拥抱商业,而这样的艺术与社会有没有关系?除了用很装饰性很强的作品夺得眼球以外,作为一个艺术创作者,应该有独立思考,有批判精神的艺术家有没有真正做到独立批判性。我之所以策划王智远个展的目的,也是想提出这个问题——王智远有没有一种独立的思考。
这个展览本身,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反映一种孤独的声音,这个声音很多人很难理解,今天的艺术家都做好卖的作品,为何王智远恰恰相反做了一些没有市场的艺术品?他的出发点是什么?
当今中国人的物欲高度膨胀,某种意义上我们看高度化的物质膨胀背后,实质上这是精神危机,这种精神危机是什么?今天的价值观遇到了一些问题,缺乏的是信仰、是道德,缺失的是伦理,这就是王智远作品背后的体现,王智远的作品与宏大历史观作品所不同,他从一个非常日常生活化角度,切入到日常生活,日常生活其实揭示的是每个人性化的一面,每个人对物质的反映,通过垃圾反映你的行为方式,垃圾消费的大小也反映你的阶级,大小不同的瓶子本身,都是反映阶层。看那一堆垃圾,垃圾背后体现的是消费,是过度物质化的消费,从视觉上,作品远看是很漂亮的,颜色五彩缤纷,近观,就是一个非常物质化垃圾成堆的形式,这就是美丽和丑陋构成一种对立,当我们消费时,我们认为是很美的物质,而任何事物的两面性,这是辩证关系,人的思考应该丰富多一些,而不仅仅停留在一种变化当中。
我们今天不可能谈博伊斯的雕塑,六十年代的方式在今天也很难应用,今天我们也很难去谈原创,这是一个伪命题,今天我们谈的艺术反而更加综合了,必须让艺术亲近人,跟人建立一个交流的通道,这种通道是什么?我觉得他的作品其实很亲近人,作品里面有严肃一面,也有幽默一面。今天我们说他的作品《黑寡妇》与暴力的关系,为什么会产生暴力,暴力根源是什么?是与信仰,宗教发生关系还是文化的冲突关系?
记者:王智远的作品《物欲》,那霓红灯的作品下充满了欲望,无论是窥视还是这种性欲,包括还有艳俗这一面让你接触,《龙卷风》作品的垃圾有波普艺术的元素,纵观王智远的作品没有固定的派别,他运用的是融合,他所谓用各种材料和观念融合在一起,他的作品是属于什么类型?。
黄笃:恰恰是现在这个时候,他的作品很难去界定,因为他的方法更综合一些的。他作品面既有贫穷艺术,又有波谱艺术的色彩感和艳俗感。但是结局其作品又不是波谱艺术,也不是贫穷艺术的混杂体。
新廉价物质主义时代
无底线社会,我们面临全盘皆输?
王智远:我2010年做了三个垃圾作品,材料用的是垃圾塑料桶,也包括《龙卷风》这个作品,为这三件作品我写了自我陈述,其中我确立了一个概念叫“新廉价物质主义”。因为我强烈的感受到做了三十年世界工厂的中国,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制造大国来满足全世界,但是,她是个低附加值的大工厂,当然我们自己也感受到生活的水平在慢慢改善,吃的,用的,住的;但这一切的代价是通过巨大的资源消耗和廉价的劳动力来实现,用自己的资源来满足全世界——而且是非常廉价的。
记者:王智远作品里,用一些我们日常最常用的,比较廉价的材料来表达我们当代人精神性的一面,在这个盛世的时代,中国在经济、军事上,都已经是一个国际大国,而我们的文化在哪里?为什么郭美美、兽兽、凤姐等成为大众关心的热门人物,是否我们该自我审视,所处在一个盛世审丑的时代。
道德崩塌、寡廉鲜耻,这个社会,还有什么规则可以让大众依凭?常言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可现实社会中,不守规则的吃香喝辣,遵纪守法的挨饿受穷。我们还怎么教育下一代:诚实、守信似乎成为了褒义词?是不是我们社会价值观的标准变了?
王智远:你说的这些现象,可以归类为大众文化。在中国,建立国家文化的资助和支持完全没有,因此使大众看到的更多是这些廉价的感官刺激起来的那点炒作,真正的文化是需要国家支持的,需要引导的,所有西方国家没有一个西方国家不出资资助建立自己的,带有精神性的,创造性的文化,没有一个例外的,中国在这方面是缺位的。这个文化应该是国家确立自己自信,除了经济的增长之外,在这个新世纪你这个国家创造了什么?她的原动力在哪里?那么,在文化上国家鼓励什么就变得很重要,目前的情况是故有的意识形态极大的束缚了人们的创造性。
《龙卷风》这个作品,用的是废弃的垃圾材料,可不是因为盛世而反过来欣赏这些废弃物。中国还没有到盛世,这不是盛世,只是热闹而已,只不过是因为GDP使人们的普通生活提高了一些而已。站在一个文化大国角度上来说,我认为创造性几乎是零。我的作品希望让全世界的媒体看到,还是有中国人是清醒的,并没有为GDP冲昏了头脑,这就是文化自觉。
黄笃:某种意义上你看他的作品里面,挺有他在艺术语言上一些独到的分析。比如说他把形式美和观念的内在性结合在一起,视觉的美感和作品的“脏”构成一个对立,看上去视觉很美感,但是每一个细节或者每一个整体又是一个脏的东西构成的。甚至这个空间非常的漂亮,构成了一种对立。这个空间本身是非常漂亮的。空间正好跟它的作品构成一个对立,恰恰是这种对立才是一种艺术的张力,艺术形式构成的一种张力。
另外一个有意思的问题是,今天的技术推动了社会的发展进程,比如说英国最近发生的街头暴乱,我与斯密斯特教授也讨论这个话题,街头没有任何的政治诉求,是通过facebook,还有黑莓,是利用现在这个技术就可以组成一种力量,组成另外一种抗争英国社会的力量,当然这个英国社会本身也是有问题的,大幅削减它的教育经费,大学生交很多的钱,原来是三千英镑,现在涨了三倍,变成九千英镑。反观今天的中国为什么出现郭美美现象,或某某人的隐私被曝光,人们对此比任何一个时期都有更大的兴趣。
我认为有两个方面,一个方面就是官媒避而不谈,而且媒体反应的比民间的信息要慢,我们知道郭美美是先从微博知道的,电视台很晚才报道此事。第二,实际上也反映了一种媒体的民主。今天的媒体本身,它已经不太能用一种官方话语的媒体方式来掌控,人们对于信息了解的程度更加的多元。
实际上也是今天高科技信息社会,造就了这样一个时代的文化表征。当然我们也不否认,今天中国社会文化的贫瘠。人们的窥视欲为什么那么强,这在西方也是一样的,我认为这是社会文化发展到一个阶段的必然趋势,是资本主义文化发展的逻辑结果。这种文化实际上也是对自身的一种伤害,当然到这个阶段,需要我们去真正的反思今天资本主义的无边界的扩张,到底给我们带来什么?
中国凭借廉价劳动力,赚的都是血汗钱,因为流动资本一定是去的劳动力最廉价的地方。
记者:结合王智远提出的“新廉价物质主义”我们谈谈,我有兴趣的深入探讨“廉价”不仅仅是劳动力,以及现实物质,而是另外一种“廉价”,精神上的廉价,大脑空白的人甚至更可怕,一个社会中每个人都急功近利,以自我利益为至高无上的,看似聪明,看似在获益,但整个社会是由这样的结构组成的,是否是一种退化呢?
王智远:当精神没有了,就需要一种可以代替的,比如原来的宗教社会后来就变成如今的物质社会,用物质来填充。中国现在的情况是人们几乎没有信仰,也没有任何的精神上的追求,都希望在物质生活里面去追求以达到平衡。
记者:正是因为这样,才有了流行的一句话“越有钱越有安全感”。近30年来我国大搞经济建设,主导思想之一就是:不管黑猫白猫,抓着耗子就是好猫。引申下去,就是不管好人坏人,挣到钱的就是能人。全社会在这样的标准之下,不择手段成为富人,变成了很多人认可的行为。
请把自己当人看
缺乏独立批判意识为哪般?
王智远:要追求一种独立的精神,并不是一种奢求。从艺术上来看,凡是有创新之处,即有它未来不可预估的价值,艺术之都法国巴黎,有卢浮宫、奥赛、蓬皮杜等博物馆,有梵高、米勒等国际大师在艺术史中的名作,当年这些画家在创作时并没有出现“创意产业”这个词,艺术家只是在很严肃的创作作品,他们探讨艺术、讨论人性。如今,去巴黎旅行中的50%以上的人必看博物馆、美术馆,博物馆文化难道不就是最高级的创意产业吗?因为有了这些艺术家的作品才能够有博物馆,因为有了城市文化的规划者和引导者,才有今天的文化遗产。
目前在中国,对创意产业的理解非常的庸俗化,什么都是以创意产业的GDP来引导和鼓励,导致了对很多真正有文化和艺术价值探讨的忽略。
2005年举办的第一届杭州国际动漫创意产业博览会,有一部分展示原创部分,我的作品也参加其中,因此使我有机会观察,我很失望,在这方面刚刚开始的中国几乎没有创意产业,中国的动漫产业口号已经有这么多年了,而又有哪一步动画片是有原创性的呢?哪怕是创造了一张很知名的动画的一张脸,有吗?除了《西游记》中的孙悟空之外,那还是老祖宗塑造的一个人物。这几年火爆荧屏的动画片《喜洋洋与灰太狼》,简直就是一个弱智的产品!因为我儿子刚刚五岁,使我有幸经常陪他看少儿节目,这样就比较了解《喜洋洋与灰太狼》,我认为这个片子对少年儿童是一种精神污染,而且对大人也是。片子的情节中灰太狼的老婆永远是一个邪恶的,拿着一个平板锅敲她丈夫的脑袋,她丈夫永远想吃羊肉,羊肉永远也吃不上,大千世界如此丰富,这些孩子未来将会面临如此丰富的一个世界。我认为把这个片子和60年前美国人制作的“米老鼠和唐老鸭”相比,其精神境界相差十万八千里,一个是充满了想象力,一个是简单叙述;一个是幽默的,一个是太严肃;一个是充满了爱,一个只是恨。为什么不断的用这些廉价的故事情节来灌输这些我们寄予希望的下一代呢?
而为什么《喜洋洋与灰太狼》能有较高的收视率,家长们为什么仍然让孩子看这样一个弱智的动画片?这是不是说明我们的审查机构也有责任,深层面问题是引导全民娱乐,媒体也倾向娱乐化报道,把民众裹在低俗的文化里,全民似乎都变得很愚蠢了,也不会反省,社会缺乏理性的思考,缺乏独立的判断,缺乏批判意识,这个社会在走向何处?
批判“三俗”没有错,但同时是否鼓励和是否去扶持、培养更加有价值的艺术?能够经得起时间考验的艺术作品?
我的个展以及798的悦•美术馆对展出艺术品的和美术馆的定位,证实了社会中还是有人能独立、清醒的思考,能够展示这的作品的场地越多越好,我们不是盲目的只跟着西方走,也不是给一点小小的娱乐就失去独立思考的民族,我们也是一个理性的、严肃的和能够独立思考的民族。
黄笃:谈到德国的艺术,为什么全世界人会对德国的绘画,德国的艺术如此尊敬,就是因为它有理性,因为理性思考就是它的哲学思考,德国启蒙运动以来强调这种理性思考,理性就是独立性,批判性。
王智远:请自己把自己当人看。
黄笃:艺术不仅仅是需要一种独立思考的人格,还要拿出一种形象来。个性就是要有距离感,有自我意识,有不同,有批判性,这是个性。
王智远:不仅是艺术上要有个性,一个民族如果是有创造性的人,这个民族就是震撼人的,有力的,否则就是相反的。
黄笃:还有一点,必须有一种反省,还有一种自我批判,如果这个东西都没有,怎么能够有发展?中国缺乏自我批判的意识,自我批判实际上是一个自我调节,如果没有一个自我批判,你无法调节,无法进步,所以我们大部分的艺术,我认为一直缺乏深思,为什么没有深思?大家都是营造一个自我的世界,都觉得自己很伟大,需要反省我们有没有问题,我们身体、大脑是不是病了,我们病出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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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洪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