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的核心精神是介入社会
事实上,从对概念化的阶层的关注,到对个体自我情绪的关注,再到对有公共参与意识的个体的关注,这不仅是中国工笔画的发展脉络,也是整个美术史的运动方向。因此,这在我看来,是新工笔之于当代艺术舞台的真正价值所在。
所谓“当代”,表达形式已经不是问题,问题的核心是观念。既然如此,工笔为什么不可以加入进来?不管什么样的画种,什么样的视觉语言,只要具备当代的印记,当然就可以在当代艺术的舞台上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
杭春晖说他今年一年只画了四张画,展出了两张,其他都画废了。他随手转过靠在墙边的一块画板,是一个发光效果的肖像,模特是他的朋友,他试图在他的情绪里寻找一种可能性。至于展出的两件,光结构稿就画了30多张,“突然就找到了”。
“坦白说,这几年我很痛苦。”我可以理解他这话的意思,小熊当时的市场很好,但他显然不想让自己符号化。其实在小熊里面,已经可以感觉到他作品中始终带有的社会责任感。看起来很美,其实是伤害——这样的表达和呼求,是一个艺术家渴望对自己所生活的社会有所分担。他给我看了小熊之后的纹身系列,也是表达伤害。
这种对社会的介入,恰恰弥补了中国传统文人画的缺憾;而这种理性的审视态度,也恰恰提供了中国画走入当代的可能。
记得几年前在卡塞尔文献展上,我在心里兴奋地大叫:“这才是当代艺术!”当时感动我的,是那些作品对社会的参与感,它们的表达、互动,以及强烈的公共意识。这又把人引到了一个最老生常谈的话题:艺术到底是什么?艺术决不仅仅是唯美地让我们看看,这一点古今皆然。回顾美术史,真正能够流传下来、成为经典的作品,一定是和自己的时代同呼吸共命运的,一定对自己所处的社会有一种参与和关怀。
我同意杭春晖举的例子:有些文人画家,开的是宝马,住的是工业化城市,画的却是和这个时代完全无关的作品。有些内容,是中国古代特定时期慢生活的产物,在那个时代画那些东西,是没问题的,但在这个时代还那样去画,会使得艺术无法介入社会、发出应有的声音。
“画画就像语言,你如果每天都唱着说话,就不具备对生活的介入性。当代艺术家,应该是用你的方式,说出这个社会的事情。当社会振动时,你能否与社会发生共振。”他这番理解,其实涉及到了艺术家的职分问题。有些时候,当市场的力量过于强大,我们对于作品和艺术本身的认知会标签化,失去了原本的判断。
拿画笔的人,要继续自娱自乐、自我陶醉,不是不行,但那样的人更应该称为画家,而不是艺术家。比画匠画得好的,是画家;而艺术家,则必须在画得好的基础上,还具备社会公共意识和批判性。
杭春晖说,自己早几年就是在努力往好画家上发展,这是必经之路,先得成为一个好画家,才有可能往好的艺术家去努力。就像人首先要会说话,然后才能选择说什么。对于工笔画来说,精致性和品质感是必备基础。至于能否从画家成为艺术家,那是每个人的认识问题了。
杭春晖给自己的要求,是“工笔这种古老的方式、这种语言结构,通过我,介入到当代生活”。我们在今年做青年批评家提名展的时候,我欣慰地看到了当代艺术家的一种风貌:他们开始在关注社会,社会的状态也以各种形式投射到了他们身上。这种共识性的表达,是艺术家应有的职分,甚至是使命。对于“当代”尤其如此,除了审美的基本要求,社会功能被放到了非常重要的位置。作为社会的一份子,艺术家要有责任感和参与性。也只有具备了这样的参与性,工笔才算进入了“当代”。
从中国式绘画作品到中国式艺术品
从我接触当代艺术开始,就听到大家不断在讨论中国如何能发出自己的声音,但似乎只是停留在“呼吁”的层面,没有有效的手段,在喊民族化的同时,很多伪传统应运而生,真正做到的却少之又少。然而,这次在新工笔的展览中,我看到了希望,看到了中国发出声音、建立自己审美标准的可能性。
杭春晖与我观点一致,中国5000年文明史,油画不过几百年,而真正产生文化影响也就是上个世纪。“未来谈到中国现在的这个阶段,如果没有中国本土语言,那是这一代人的失职。”在他看来,新工笔不仅对今天的社会有一份参与的责任,也对中国的千年绘画传统有一份传承的责任。
从传统中国画到当代中国式绘画作品,再到中国式艺术品,这是他提出来的发展轨迹。我同意他所说,在这个阶段,工笔作为中国式的绘画作品,其实已经发展得不错了。而能否从中国式的绘画作品更进一步,成为中国式的艺术品,就要看参与其中的艺术家能否进入角色,这是个人认知问题,不是技法问题。
从一张画到一件艺术品,这之间存在着本质区别。而这一步的突破,将意味着一场真正革命的到来。如果说徐悲鸿那一代人推动的中国画革命,主要是将西方技法引入,那么,新工笔的这一场革命,不再是技法层面,而是精神追求,它将推动世人全新地来认识中国艺术究竟是什么。
和油画、摄影、装置等艺术形式相比,中国画的一个问题在于:如何让人读得懂我们?在新工笔中,我看到了中国文化被读懂的希望,因为这里开始出现了表达人类整体精神诉求的共同语言。
“不要让工笔成为方言。”对杭春晖此言,我深以为然。在世界舞台上,不要让中国绘画因为“看不懂”而被从天然情感上就排斥掉了。今天的新工笔作品中,关注的个体正在越来越走向世界性的抽象的“人”,人类本身的共通性在日益彰显。这其实才是回到了真正的人的原点:不分国籍,不分背景(上帝造人的时候,也没有分国籍),而全都被当成一个生命体。艺术家所关注的,是这些生命体在当下社会结构中的生存状态,以及由这种存在而带出的多种体验。“用个体的视角去介入社会。”杭春晖这样总结。
他认为,当我们能做到这些时,我们才有能力真正承接自己的5000年文明。“多元不代表自我阉割。如果某种艺术形式被淘汰了,那么肯定是被淘汰的那个阶段,那一代人的失职。”对社会现状的责任感和对传统的责任感,共同构成了他所理解的新工笔的时代价值。这在目前还只是一种可能性,至于能否推动这种可能性去发生和发展,则与我们每一个人努力的多少有关。
【编辑:李洪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