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艺术性的创作成为一种运动的时候,因着功利性,它就发生了变异。在任何时候,艺术脱离个体生命与传统结合的独特表达,都会变成一种影子艺术,一种重复性制作。当代的书法创作已经有了走向空洞的一些迹象,出现了重“技”而失“道”的一种趋向,值得警惕。
空洞是指注重外表而没有内质,注重形式而缺乏内容,精于技术技法和形式的摆置,但缺乏个人生命与情绪的深刻表达。美术理论家郎绍君说:“高度完美的僵化标志着新鲜活力的丧失。”当今书坛,我们的确应该防止“高度完美的僵化”所带给我们的空洞。
书法在脱离了传统的日常书写后,已经走向了一种依附汉字语言的纯粹艺术。但它依然能够表达我们中国人特有的精神内蕴,依然能够隐约流露出我们的精神印记。书法如何感动我们?它必须在传统的基础上凸显个人的情感。我们在古人的经典里读出了很强的个人情绪,它具备了很强的原创性,是后人所无法复制的。书法的可贵就是“能够最大限度地保留作者书写时精神活动的轨迹”。这种“轨迹”在很多当代的作品中是看不到的,相反的是不同层次上的复制,把个人的精神依存于古人的字体里,这是提倡传统所带来的现代人的保守做法。可以说,在这些年的书法运动中,没有出现几位面目新颖的书家,没有出现多少带有时代书风、并与我们精神息息相关的原创性作品。我们为什么会被历史上的经典之作感动,正是因为在经典中饱含着打动我们的那份情感。《丧乱帖》、《祭侄稿》都有一种至情至性的悲痛,是哭泣的文字,但也达到了后人几乎无法企及的技法高度。
失去实用价值的书法成为一种纯粹的艺术运动后,在各种功利的催动下,的确显出一种勃勃生机,几代书法人不断推出作品,不断地吸引着我们的眼球,传统“库房”里的所有兵器几乎无一没有被人“使用”过。“手工活”是愈干愈细,材料是愈来愈贵,书坛热闹异常,令人目不暇接。恰恰在这种情形下,才容易找不到自己,才容易陷入空洞。我们这个时代的很多书家几乎都是临仿高手,流行书风的新意很快被无数遍地克隆,书法面貌雷同如同在街上不断碰上扎小辫的男士和穿红裙子的女人。连书法圈里专业人士都对此感到疲惫。书法还有没有更新的形式?还有没有更为独特的字体和风格?这是书法在场者的自问与追问。
在当代的文化语境中,弘扬个性,解放创造力,激发原创精神成为审美的主体。书法作为传统文化的标志性艺术,与其他艺术相比,它没有题材,没有模仿,没有描述,它就是汉字和由汉字所承载的几千年的文化积淀。它本身的抽象性和传承性就框定了它在自己本体之内去表达丰蕴的内涵。在当代的书法创作中,流行书风、学院派书法、新古典主义、墨象书写、艺术书法等等,打着不同的标签,都是力图在传统与创新上各逞其能,但在各自的探索中都有一些偏向。被很多人看好的流行书风,最初一新耳目,将来自传统的奇崛生辣、生拙跳宕的书风推向极致化。他们追求碑帖结合的探索值得肯定,但面目的雷同,制作、形式过于严重,阻碍了他们更深入地发展。主题先行的学院派又过于讲究拼贴,色彩斑驳,剪辑出彩。学院派最为自豪的是对传统经典的瓦解与重构,对传统经典细节的精微把握,它的丰硕成果屡屡被“国”字展上的获奖和入展所证实。墨象书写则直接借鉴日本的少字数书写,似墨似字,已非书法。这些探索,应该让人能够理性地接受。就是那些走得非常极端的,也允许他们有一个空间。在改革开放近30年间,狂热的美术思潮或多或少地影响著书法,墨象书写的确占领了一定位置,但书写者面目的渐渐趋同又让人少了刺激。所以在玩遍诸多形式后,还只能是回归传统。有一个不可争辩的事实是,当今二王与北魏书风几乎占领了百分之八十的展厅地盘,但这样的“传统”已非过去的传统,它又有了一种新的包容性。新传统是这样形成的:将一种新奇的理念注入于传统,甚至将有些误读的感受融汇于传统的学习中,在今人笔下的传统就包容了新的理念。
我们的书法创作应该表现出一种和个人生命感受交融的内涵。因为书法表述的是根植于我们生命的文化,是凝固化的线条表达,是流动中的生命感受,是字体之中所渗出的个人学养。
书法的内涵是生命的本真,“是知识者必备的修养,是引导人们完善内心生活的手段,同时又是人们训练审美感觉、寄托审美理想的领域,此外它还是一种个体娱乐的形式,一种调节身心状态的手段”(邱振中语)。传统经典的多面性造就了书法不同的内涵,书法的内涵构成了不同的意义。书法作品中体现了作者个人的生命感受,才能让人体味到书外之道、书外之法、书外之人。
在物质生活相当丰富的今天,我们需要一批人沉寂下来,以书悟道,创造出我们这个时代所需求的能够表现精神内涵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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