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展览中的作品,正是这个思路的一次视觉的呈现,也是对这方面最近十几、二十年来的艺术实践与十年来的批评争鸣的一次清理。 张羽的“指印”,将水墨媒介的探索从非具像图式向前推进了一大步:首先是他革了构图形象的命,作品不再以造型形象的描绘和结构为形式之能事,而是采取了指纹留痕的方式;其次是他革了毛笔的命,他与世界的对象性关系从心、手、笔、纸的转换,迈进为心、手与纸或其他各种现成物质材料的关系,身体与感官同世界的接触更加直接和朴实;再次是人、物、场的关系取代了人通过笔墨、纸绢的中介在平面二维中虚拟一个场的关系,主体人和指印都成为现实空间的一部分,而非通过平面去在想象中营造一个空间;最后是,他的指印乃触点,既是与世界的碰触,又是世界的痕迹,所谓一点一世界 ,少即是多,多即是少,多多少少,皆为幻象,生命运转即是如此。
张羽放弃了笔和形象,却为我们开启了一个宽广无形的世界。而秦冲虽仍一笔在手,却并未给成像的书写性留有多少值得炫耀的地方,反倒是在纸与墨、线与形的空间关系和透视关系上,拓展了传统水墨、新水墨和现代水墨等等的表现力。力透纸背的笔墨,有了笔,有了墨,却没了纸质,也没了空间。这是以往传统水墨画和书法的优势,也是劣势。而秦冲在层层叠置的纸上,实现了墨色与空间的透视关系,让白纸本身成为独立的媒介来中和和转换空间中的形象,于是,纸质画面上有了空间感。也正因为有了空间感,在他的作品《无所谓》系列里,墨色的线条既是线,也是形。它不需要像中国书法那样去象形和会意,但它只需要以自己的形式在纸质的介质空间中交叉、并置、站立和结团成圆,去表达在具体事物形象背后的世界应当有的样子。
白明也是一笔在手,但除了自上而下,自右而左,反反复复地垂直运笔,却未见形象结构的描绘和象形会意的部首。这是一种消解形象和意图的努力,也是一种自我的修行和领悟——在类似日常书写的用墨用笔行为(“用”)中,呈现的是不是有形的外物,而是缄默的墨之痕迹,它似线还面,似连又断,似有若无,宛若冥冥中世界应有的样子,得静中之“体”。
如果说,张、秦、白三人多少因为自身学养的渊源,面对的是纸本与水墨的媒介问题,并由此探索更加准确表达人与世界的对象性关系的新途径,那么,对于吴达新和关音夫二位年轻艺术家来说,对新的媒介和材料的敏感,促使他们选择更加富有挑战性的方式来表达对有形事物的超越。佛所代表的那个应该有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超越于有形之物的执着所得到的虚而非实、无而非有、假而非真的幻象,不仅与空间有关,其实还与时间有关,否则,主静的内隐与主动的外显,无法相互转换,生命宇宙的流动无法修悟。于是,我们看到金属制的铁板上那时有时无的形象,不用色也不用形,来自于空气,凝结成像,又消散得无影无踪。对“象”的体认,对“像”的超越,除了要有古人的天地方圆和四维八极的意识外,其实,观看角度和光源的变化也尤为重要:关音夫的作品,改变了工业钢材的冷漠和机械,让钢面形象流光溢彩,波动起伏,似无而非有,似虚而非实,超越了具体的像,钩起观赏者无限的遐思。
无论是西方曾经的抽象艺术,还是中国的成像书写性艺术,其产生和活跃的时代和历史节点都意在对“像”的视觉提出质疑,都视“像”的世界为虚妄,都意在追求世界应有的样子。在当代社会和文化的全新环境下,建立人与世界的对象性关系的途径和方式应该是丰富多样的,重要的是不可将这种“像”所包围的世界当成实有的世界。艺术家的使命之一就是,要在视觉上,将颠倒了的谬见重新颠倒过来,还世界以其应有的样子,而纠缠于抽象不抽象、水墨不水墨,反倒是枝节名相问题。
2013年5月2日-7日
【编辑:李洪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