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海》 水墨纸本 180×180厘米 2006年
生命是脆弱的。但,比生命还脆弱的是人对于生命的感知和体验。
人类在20世纪通过科技革命和市场经济所推动的社会变革,不仅极大地积累了社会财富,而且改变了现代人的生活理念与生活方式。当我们生活在繁华的都市,穿梭于楼宇林立、行走在充满时尚欲望的街道时,我们并未因生活的富足而绽放光华,也不因一种新的生活理念而完全充盈。当社会普遍富裕起来之后,人们发现,物质生活反而更难以满足精神需求,那些繁华奢侈的背后,往往掩饰着更加脆弱的生命感知。但不论在什么样的社会,也不论社会演进到何种文明程度,艺术总是从生命的视角,叩问人生的价值与终极意义。
通过“干鱼”叩问生命的价值,正是赵洁在当代城市化生活中的一种生命感悟。与那些用鱼表达“年年有余”吉祥之寓的传统文化理念不同,赵洁的鱼,在外在形象上是现实性的,即他不是用概念化或符号化的“鱼”表达一种和谐欢娱的美,而是用“此鱼”非“彼鱼”的个性化特征,表达鱼个体存在的价值。而这个现实性的鱼的内涵,则又超越了个体,而富有庄禅的玄境,作者并不是表现鱼,而是用这种脱离具体时空的“干鱼”,隐喻现代都市里高度物质化的人。赵洁之所以反复用个性化的干鱼表达一种概念,那是因为他对被隔绝的鱼产生了强烈的生命共鸣,而他正是通过生命躯壳的“干鱼”,阐发了自身的感悟。与其说他描绘的是鱼,毋宁说他表现的是都市里的人,他捕获的是都市文明所形成的纷扰与孤独、嘈杂与落寞、繁华与萧索等公共性与私密性的冲突与对比。
鲜活的鱼固然让人爱怜,但干死的鱼更能让人警醒。从视觉审美的角度,赵洁不是寻找美的和谐性,而是发掘现实真实的力量,让真实的“丑”显现出生命背后的深意。这或许就是他第一眼看到干鱼所触发的生命联想,也是他不断复制有关自我都市生存经验的共同感受。正是从这种直觉的经验出发,他把当代艺术对于现实的观照和隐喻、象征的修辞方式稼接到工笔重彩中,让传统的艺术媒介释放出当代艺术的观念意味。当他把180厘米、巨幅六屏条的“干鱼”系列并列置陈在一起时,那些被放大的“干鱼”,不仅重复出现具有波普艺术的某些流行特质,而且获得了空前的视觉扩张力,他让观者从比人还要巨大的生物映射中,看到了人类自身生存的困窘。
能够让赵洁改变工笔图式的“干鱼”,显然还来自于他对于干鱼皱褶肌理的特殊兴趣。像触摸生命年轮的层层波折那样,他把鱼描绘为老人饱经风霜的面纹。干鱼是枯硬的,有种坚实的触摸感,这为他的笔工意写创造了无比丰富的空间。一方面,他可以尝试用贴箔、蛤粉等新媒材、新工艺增强肌理表达的丰厚性,另一方面,他又通过不断变幻体面的细劲勾线,纯化形象的表达。而且,赵洁很喜欢改变物象的一般色彩特征,来强化抽象意念的呈现。因此,当赵洁改变了工笔图式的时候,他也转换了传统工笔语言的一般性审美特征,这种寓意的纯化,创造了他的语言样式。
上世纪80年代毕业的赵洁曾下海经营设计艺术,但终究又回归艺术的彼岸,用画笔捕获他的那一段与时代共同跌宕的人生经历与体验,并找到了自己的艺术立足点。在某种意义上,他也是现代社会一种寻找自我生命的鱼,他的逡巡、游移和归岸,都具有一定的文化隐喻。于是,赵洁把自我凝固在画面上,让那干枯的生命之躯诉说生命本真的意义。他是孤独的,对世间的纷扰与噪杂甚至有些冷僻,这无形中增添了他思索的独立性。与同龄画家相比,他更是一个喜读书爱思考的人,于是他把这种个性、喜好、孤僻都呈现在那一只只孤零零的干鱼表现上。他选择“干鱼”,追寻的是一种冷漠苦涩的美。
作为一个60年代出生的画家,赵洁和他的同代人一样,在艺术观念上,既具有理想主义的精神,也颇富现实批判性。他们是在现实中寻求一些自我的情调,这种情调不是奢华的无病呻吟,多半含有现实的隐喻;他们注重艺术的本体价值,却又不完全痴迷语言变革而多少夹杂观念的因素。这些60年代出生的艺术家的创造信息,几乎都可以在赵洁的“干鱼”中看到踪影,这是他能够存在并为人们释读的重要理由。当然,60年代出生的画家也受到了当代艺术重返人文关怀和文化批判的巨大挑战,赵洁的“干鱼”能在当代艺术现场存活多久,他的这个艺术个性与符号能否更加强烈和鲜明,都取决于他自身的艺术敏锐程度和持续力。抑或不久以后,他将从“干鱼”转换到其他的符号寓意以揭示文化生命的另一种存在,我们都拭目以待。
【相关阅读】
【编辑:李洪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