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物能离开人的主体而存在吗?艺术家能否认他们在“取物”的时候实际上已经融入了人的主体意识吗?“取物”实际上是人或者艺术家(海德格尔说的此在)正在认识世界的状态,这好比古代诗学所说的“感物咏志”。
物派极端地强调了物的价值和我们去看它们的客观性。从西方观念艺术的角度看,这是成立的,而且比极少主义更具有批判性。但是,它的基石仍然是观念艺术的再现理论。
“意派”主张走向为整一的“人、物、场”三者的融合。如图33C所示。但是,如果意派仅仅强调融合,等于什么都没有说,然而,“意派”理论最重要的核心在于在融合中找到“人”、“物”和“场”或者理、识、性之间的错位和不对称(非我、非你和非他)关系。这才是“意派”的理论出了点与方法论的核心
高名潞对极少主义及物派的批评还是来自于弗莱德批评极少主义的关键词——物性所牵制,当然受牵制的动机来源是高名潞一定要找到一个“意派”的解释法,而不是惜去曲解艺术史中的一些内容。极少主义的物性本身没有像弗莱德所解释的那些简单,弗莱德的理解力和导致的身份只能是格林伯格的倒退版,并回应不了任何的新的艺术,这些新艺术其实也是物性艺术的发展(这个物性艺术包括极少主义和波普艺术,前者偏现代物质形式主义的物,后者偏后现代的观念形式主义的物)。事实上高名潞在《意派论》第82页的三个图以区分极少主义、物派、意派的企图更是让人大跌眼睛。极少主义的物和剧场化被高名潞强调分离,物派的物与场中间有物场,而意派才是人、物、场三者的物游。
关于高名潞所论述的人、物、场三者的融合或者契合的论述到底存在什么艺术学和政治学危险,我会另文再论述。这里要回答高名潞的是,极少主义是有物、场和人的,物派当然也有物、场和人的,高名潞之所以说没有人,是因为他对极少主义中的人视而不见,或者以为极少主义是弗莱德说的“物性”所以就没有“人”了。
极少主义的物,其实根本就不是一个简单物,弗莱德说它只是物,并且贬低它为表面主义的,原因在于他并没有把极少主义的物放到现代形式主义的视觉语言史中来考察,或者只把物简单地看成是物。关于弗莱德的现象,我在《开绘画本质主义的倒车:弗莱德对格林伯格批判的再批判》中有过论述。极少主义的物只是形式主义对物的再认识,这是从康德以来就有的人与物之间的一次延伸,在这里,你看到的就是它的全部,只是说,你看到了的形式已经不是原物的属性,而是人赋予了那物以此形式,只不过极少主义的物从格林伯格的平面媒介到立体媒介或现成品媒介。物是为了看的,看物一定有人,何况极少主义把看放到了空间和现场,弗莱德比喻为“剧场化”,正是说明了人在各个角度看会与物的形式构成一种互动的关系,这是极少主义的观看方式带来了艺术作品中的开放性和感受的多重性。人、物、场的互动本来就包含在极少主义之中,怎么会被高名潞说成是极少主义只是物与剧场(而且被高名潞描述得很生硬)而看不到“人”已经在这个物与场之间并有了互动的时间过程呢?
其实,极少主义的“物就是物”不只是高名潞说的简单的物就是艺术品,而是说,这个物已经不是物的原本属性了,物被形式主义的视觉化,这也是形式主义理论从罗杰-弗莱到格林伯格再到“物的形式主义”(其实是前卫艺术理论中的形式主义),再到对杜尚小便器的重新认识的另一条线索,它们都是人对艺术的认知的发展而导致的结果。物的形式主义在极少主义那里走出了第一步,而杜尚的小便器在后来就以历史前卫艺术的范围被回顾,艺术史就此转轨,现代艺术与前卫艺术开始分家,形成艺术史的两条平行线,所以巴巴拉-罗斯在《ABC艺术》(1965年)中,从俄国形式主义和达达主义去解释极少主义是有其理论语境的。贾德也认为极少主义与波普雕塑有一定的关系,他们都从某个侧面将极少主义放在错综复杂的艺术史影响中去理解。像托尼-斯密斯说得就更绝,他举了在路上行驶的经历,说绘画应该终结了,因为沿途的感受都是绘画之外的新的世界,斯密斯认为这是人造风景。他还举例在纽伦堡有一个巨大的广场所给他带来的艺术享受。如果高名潞一定要说,“意派”是物游,那斯密斯的对现场的描述和自己的感受不就是物游吗?其实高名潞在写《意派论》之前还是要细细读读极少主义的文献,极少主义确立了物在空间与人的不确定的互动,不同的互动都在流动的时间过程中。
极少主义的创作当然有个总体的视觉特征,比如他们要求的有一个有秩序的整体的物的规划,但这也是如何以形式主义来重组物,而不是什么没有人而只有物,哪怕是一块白布就是一幅画,那也是在说,一块白布是一个视觉关系,而不是一个完全客体的物。弗莱德强调作为形式的形状,但极少主义的物也是用形式来重组的形状,比如对称,叠加,重复,是一种“形状与结构”,如1965年就有这样的一个展览那样。莫里斯用单体格式塔来加以概括,只不过弗莱德认为这样的物没有艺术性,他一定要像晚年特拉斯和英国雕塑家卡罗那样,把简单变复杂,就像现在人们习惯说是要有艺术性,要有艺术本体。弗莱德认为直接将物置于空间中,太简单了,没有对它进行处理,弗莱德的愿望是哪怕对“物”涂一点颜色也好,表明这是艺术加工过的物。他不理解极少主义将“物”进行还原而重组了艺术的概念这一艺术史的进程。高名潞对极少主义的理解其实是被弗莱德对极少主义的定性给误导了——即变成了简单的物与剧场,但是事实上,站在前卫艺术理论上来看,弗莱德给极少主义的定性是错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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