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份牌:50年代的社会余音
其实,20世纪上半叶月份牌只在沿海城市和商业化程度较高的城乡流行,该时期幅员广阔的中国大部分乡村依然是传统年画的天下。年画的庶民性,决定它在该时期左翼文艺潮流中尤其是大众化文艺潮流中占有一席之位。左翼文化语汇中的“大众”是指工农大众,也称普罗大众,它是一种以“阶级”为坐标系划分出来的被压迫群体,它与以“城市”为坐标系划分出来的市井民众群体显著不同。从“五四”的“启蒙”大众到30、40年代延安时期的“表现”大众,大众导向逐渐取代精英导向而成为左翼文艺的主调并一直带入新中国。
1958年,《美术》杂志组织了月份牌画家的座谈会。对这样一种在新时代名声不好的绘画,这些被“解放”过来的画家是怎样的态度值得注意。
谢之光:过去画家对出版商的关系,真像“妓女与鸨母”的关系一样。出版商只知赚钱,而且不管一个画家你为商家赚了多少钱,他还是对画家进行残酷的剥削。像周慕桥、赵藕生等,死后连买棺材的钱都没有。
金雪尘:我们过去为洋商作画,实际上是起帮凶作用。洋商搜括中国人民的经济,我们为他们宣传推广,这不是帮凶是什么?在那时还自鸣得意,今天想起来真是惭愧。[14]
同期,发表了薄松年的文章《为月份牌年画说几句话》,极力肯定月份牌受民众欢迎的传统与为新年画服务的作用,包含着肯定与期许。
很多人都有这样的体会:无论城市或农村,职工宿舍或农家的炕头墙壁上,大多张贴着月份牌年画。近年来月份牌年画在一定程度上摆脱了旧的广告画作风而描写新生活,有些作品并在年画评奖中获奖,它有巨大的销售量,一般印数都在数万张以上。(陈风以描写国庆阅兵为题材的“强大的武装力量”竟然印到四十四万份!)[15]
但是不管怎样说,新年画折中地借用曾大受喜欢的旧月份牌的瓶,装进了新时代的酒。后来,新年画的宣传与娱乐功能被更为直接表现主题的宣传画部分取代。加上当时实行计划经济,广告完全无用武之地,月份牌的命运也就可想而知。如今,这些老月份牌已逐渐成为了收藏品。
结 语
从月份牌的功能看它有着纯粹的商业推销意图,但它并非简单地刺激潜在消费对象的购买欲望,而是巧妙地和日历结合起来免费奉送给千家万户,并通过新式绘画技法营造的美好生活图景对消费者进行潜移默化的影响,给读者制造了一个幻想的物质现实。应该说,月份牌的主要审美指向是市民趣味,如市民所喜欢的吉利、新奇、时尚、享受,这些趣味无所谓健康与不健康。这种深受市井百姓喜欢的广告绘画,与鲁迅提倡的左翼木刻、陈独秀等“五四”精英知识分子主张的以西润中的新绘画,以及引进西方现代绘画的“决澜社”的审美取向发生了严重的龌龊,它们各行其是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非对抗性论争,这种论争在新中国建立之初依然存在。
文化精英们对月份牌的抵制态度,可能出自个人的艺术趣味,也可能出自文化人整体的艺术趣味,还有就是文艺自古以来的雅俗之辨。其实,即便是文化精英,对待某些事物也并非意见一致,如鲁迅的论敌梁实秋认为这是他的个性使然,与党派等无关,他对鲁迅颇恶毒地评价道:“鲁迅一生坎坷,到处‘碰壁’,所以很自然的有一股怨恨之气,横亘胸中,一吐为快。怨恨的对象是谁呢?礼教,制度,传统,政府,全成了他泄忿的对象。……”[16]似乎,任何人为任何事情发表任何意见都是正常的,这可能出于多方面的考虑,也可能是基于一个简单的原因。鲁迅某些不可理喻的言行,表明他是一个反权力、反中心、反潮流的孤独离群者。受过鲁迅教诲或是受其影响的美术家,喜欢以鲁迅的形象进行创作,无论是曹白、黄新波的版画,陈逸飞、汤小铭的油画,还是萧传玖、潘鹤的雕塑,多是“横眉冷对”的形象,强调了其冷峻和坚毅的一面。当下的时尚娱乐圈,各种八卦新闻满天飞,要是在当时还不把那些文化精英气死?尽管,在相当长的时间内,鲁迅在文化上的态度显得非常重要。
应该说,发展和流行了了半个多世纪月份牌,有其自身的商业、文化和艺术逻辑,也折射出各种阶层、各路文化精英的不同审美态度,回看月份牌的历史论争对当下的文化建设应该有某些参考意义。
注:本文系2012年度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专案阶段性研究成果。原文发表格式为繁体中文与相应数字、标点符号,现以简体文字格式排布。藉此机会,感谢《文化中国》杂志与主编子夜先生的信任!
注释:
[1] [3]陈占彪、陈占宏:《触我春愁偏婉转,撩他离绪更缠绵——试论三十年代在上海的月份牌》,载《长江大学学报》二零零四年第一期,页九十、页八十六。
[2]佚名:《论中国妇女之苦》,载《申报》一八八零年二月二十七日。
[4]周昭坎:《得宠的老‘月份牌’年画》,载《美术》二零零一年第二期,页六十一。
[5] [10]鲁迅:《绘画杂论——在上海中华艺术大学的讲演》,载刘运峰:《鲁迅佚文全集》(下),群言出版社二零零一年版,页七八九至七九零、页七九零。
[6]傅国涌:《鲁迅先生的讲演》,载《书屋》二零零六年第九期,页十。
[7] [9]朱大可:《殖民地鲁迅和“仇恨政治学”的崛起》,载《书屋》二零零一年第五期,页五十一、页五十一至五十二。
[8]鲁迅:《致颜黎民》(一九三六年四月十五日),载《鲁迅全集》第十三卷《书信集》,人民出版社一九八一年版,页三五七。
[11]陈独秀:《美术革命》,载《新青年》六卷一号,一九一八年一月十五日。
[12]丁衍庸:《自述》,载《艺术旬刊》第一卷第七期。
[13]庞薰琹:《就是这样走过来的》,三联书店二零零五年版,页一四四。
[14]未署名:《月份牌年画作家的话》,载《美术》一九五八年第四期,页二十二。
[15]薄松年:《为月份牌年画说几句话》,载《美术》一九五八年第四期,页二十一。
[16]梁实秋:《关于鲁迅》,载“百度文库”:http://wenku.baidu.com/view/464c4836eefdc8d376ee3269.html。
【编辑:李洪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