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平祥撰文宣称中国当代艺术文化“断了气”(1),这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胡言乱语。尽管“85”先锋派艺术家们现在处于暮年状态,生理衰老导致精神上的返乡复古,思想上出现了一反常态的保守态势。除此之外,成名发迹引发的“财富恐惧”也使他们放弃了叛逆、对抗、批判的先锋立场,毕竟他们不再是上世纪80年代的盲流画家,继续持这反叛态度将无异自投火海,艾未未“被查税”便是有力的脚注。也就是说,在中国当代艺术频频爆出天价之时,明星画家们开始纷纷走向招安红地毯。这一切在邓平祥看来是中国当代艺术“盛极而衰”宿命证据,他还把中国当代艺术的间周期性颓势归咎于外国资本:“新世纪伊始,中国当代艺术走向了它的鼎盛时期,而由国外资本引领的中国当代艺术的市场奇迹,更使中国的当代艺术达到魔幻境地。然而使人不解的是,先锋艺术和当代艺术此时自身却出现了颓势,人们看到,中国当代艺术的那些代表人物正在失去活力和锐气。”
过去时当代艺术不等于进行时或未来时当代艺术,中国先锋艺术不会因为“85”一代人的老去而彻底死亡。历史的前进不能全靠任何一代人,文明是一场不断超越的接力赛。正如我在《中国当代艺术“弯曲的纬度”――兼评“建构之维”院士画展》(2)一文里的结论:中国先锋派的前卫艺术历经了从理想到幻灭、从反叛到招安、从老大到孙子、从圆明园到宋庄的全过程,表明中国当代艺术要争取完全的合法地位、艺术家们要拥有文化尊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历史好比一场接力赛,一个人或一代人无法赢得全场胜利,需要每人的共同努力,至少要避免妨碍伙伴们的前进。就此而言,“85”一代人的确自我消解了前卫艺术精神,他们的荣辱实际上是整个中国艺术界的荣辱,值得艺术同仁的集体深思。历史已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们,中国不建立一个民主法制、自由开化的现代文明社会,任何人都不可能拥有人格尊严,艺术家的天赋才华也难以正常发挥,更别说赢得世界艺术史上的荣誉。
这里必须澄清一种事实,国外资本并没有真正引来中国当代艺术市场奇迹,相比传统艺术在中国的主导性地位,当代艺术市场现象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从国内市场来看,所有明星画家们加在一起也不及某些国画大师的一人份额。要知道,中国社会的整体艺术趣味还停在古典主义时代,一波胜过一波的艺术品泡沫浪潮,起因是混乱的金融市场和腐败的礼品文化。“当代艺术达到魔幻境地”只是一种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错觉,当那些动辄几十万一平尺的国画大师们早是“洛阳纸贵,一画难求”之时,当代艺术还在为抢占卖场使出浑身解数。事实上,当代艺术市场原本只限海外,转向内销不仅要遵循中国特色的市场模式,连创作方式都日益书画化,不是程式化符号的批量生产便是“玄之又玄”的理论成色,“再中国化”、“回归传统”和“民族文脉”不绝于耳。可见,“85”一代先锋艺术的逆流转向,主因不是外国资本,而是毒化权力土壤里长出的畸形怪胎。
邓平祥要中国当代艺术界向陈忠实和莫言学习,大获成功的《白鹿原》电影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莫言小说,它们全是上世纪八十年代自由化思潮的同期物产,区别在于文学与美术的不同语言材质。邓平祥试图用恩格斯的“只要真实的描写,就是一个新故事、好故事”证明中国当代艺术的断气死亡,这显然是一种毫无时空观念的胡言乱语,完全无视先锋艺术是一种文化自反精神的历史原动力,不可能因为“85”美术和先锋文学一代人的谢幕而断气死亡。人类历史能够不断前进,主要动力来自于文化自反的批判精神。“当代艺术”不过是一个时代前沿的文化浮标,它的内质标志着人类尊严的文化良知、创造精神的自由价值。西方现代文明和先锋艺术在中国产生的作用,随着时间推进将越加清晰,它是一种不断颠覆的创造精神,而不是一种固定不变的艺术流派。此外,在现代艺术这一开放系统里,艺术不再排斥任何语言形式和材料手段,它的价值合法性取决于对现实的介入,不限于任何叙事方式,而在于目的确凿意义。有趣的是,中国体制艺术的新传统居然是坚持写实主义,通过逼真的写实风格进行无耻的歌功颂德,它完全是一种背离现代精神的反动艺术。
邓平祥惺惺作态地表示:“回头看近些年中国的当代艺术界,多少有才情、有天份的艺术家,为‘当代性’‘现代性’‘国际性’等摩登观念所累、所惑,不仅疏离了艺术的本质,也徒然浪费了才华,虚度了青春。”这种说法反映出邓平祥思想观念的保守迂腐,认为当代艺术强调“当代性、现代性、国际性”等于疏离现实,殊不知中国社会发展绕不开现代性文明、当代性价值、国际性秩序的重建,否则永远陷在传统文化矛盾中难以抽身。中国当代艺术文化的创造力,起码要有利于促进社会的开放、制度的民主、文化的自由,否则无论写实还是抽象、西方还是东方,全是毫无当代性意义的贫血艺术。
不要说“艺术家最大的敌人还是我们自己”,更别讲“疏离了艺术的本质”这类吓人大话。关键要有一种开放而健康的思想观念,不能把一代人的挫折说成整个历史的失败。任何人和任何时代都有局限性,当年中国先锋派艺术家不满落后的社会现实和压抑的精神世界,西方现代艺术唤起他们的激情动力,他们的借鉴和模仿是希望自己和国家变得自由幸福和强大富裕,根本来不及从文化哲学层面关照“当代性”和“现代性”。89之后,波普艺术、玩世绘画和痞子文学逢时而出,在西方人看来却是一种异常真实的文化形态现象,因此这些艺术家受到追捧。当这些艺术家成名发迹后,他们自然害怕“小鞋”和“查税”,眷恋前呼后拥、美女如云和富裕豪华的明星大腕生活,正如方力钧用嘲讽腔调说“自己很受用暴发户的感觉”。在一个恐惧的极权社会里,常人的软弱都在自我保护,根源是他无法信赖周围任何人。
人们也许永远不会忘记中国先锋文艺一度的批判精神、前卫姿态、颠覆力量,尽管它没有构成社会主流文化态势,但起码不像体制艺术那般吹牛拍马和传统艺术的避世冷血。先锋艺术是历史前进的文化动力源,更是一种开拓精神生态空间的创造力量,它的断气意味着文明的彻底终结。当代艺术在中国的虚弱状态,折射出保守文化势力的顽固强大以及整个社会的愚昧落后。要知道,中国虽然有着悠久的文明历史,可她又是现代文明的童年国家,意味着当代艺术在中国充满无限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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