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伟
他是中国最早一批探索当代水墨的艺术家,也是新中国第一批签约国际画廊的艺术家;年轻时他曾辗转于三所不同类型的艺术学院,只为他所热爱的电影;他的水墨脱胎于中国传统,但这并不能阻止他对摇滚乐的情有独钟;如今,他几乎是从事水墨创作的唯一一个“在野”艺术家。凡此种种虽然看似矛盾,但朱伟自始至终都在选择做一个独立的人。
成长于八十年代
1966年,朱伟出生于北京,父母都是军人,因此他也是典型的在北京大院和胡同中长大的一代人。这样的背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王朔或者崔健,他们在“文革”中成长,直面改革开放的激变,并且在社会变革和思潮涌动的1980年代集体“发声”,创造了属于他们那个年代的独有的“传奇”。对于过往的经历,朱伟并没有多谈,但是对于“激情燃烧” 的1980年代,他却感慨良多。在朱伟看来,1980年代是一个大师辈出的年代,无论是诗歌、电影、音乐还是美术,乃至是地产,各个行业都涌现出一批特有的人才。而且这不仅限于中国,西方也是如此,就拿朱伟最大的爱好之一摇滚乐来说,1980年代也是国外大牌乐队集体涌现的年代。正是这一批人,他们构成了此后各个行业的中坚力量。
在那个思想解放的年代,对“人”本身的思辨是大家关注的核心问题。朱伟举例说,那时候一桌吃饭,但凡一个称自己跟文化沾边的人,只要不聊尼采,不聊萨特和波伏娃,那一晚上连饭都吃不好,“就跟现在聊钱似的,一聊就滔滔不绝地全进去了。”这样的环境给了人们出头或者说自我表达的机会,他们从形塑自我开始,一步步实现自我,最终完成了自我的独立。如果说1980年代给中国留下了众多财富,或许最大的一笔便是人的觉醒。
从水墨到电影
对于自己选择学习水墨,朱伟最初还有几分被逼无奈。最主要的是家人不支持,觉得他没有那个细胞,而朱伟非得要干这个,可是油画又太贵,所以只能捡便宜的水墨画来学,他补充说,“其实那时候师范要是招生我就上师范了,他们全免费。”
从解放军艺术学院毕业之后,朱伟转投北京电影学院学习电影美术。不过,用他的话说,“我一天电影美术也没干,那时候还是画我的水墨。”但即便如此,朱伟对电影的热爱却越发不可阻挡,于是再次进入中国艺术研究院学习电影学。朱伟有些自嘲地说,“我就是属于干什么都觉得怀才不遇,那时候觉得画画不解气,想要拍电影,就学了三年。”虽然后来他也拍了一两部小规模的电影,但还是觉得自己难以驾驭,最后还是全身心地回到绘画上来。而我们回顾这段历史,也能看出1980年成长的那批人所独有的理想主义和敢作敢为。
不过,电影虽然没拍成,但是这段经历却给了朱伟一个看待绘画的不同角度,乃至从电影中推论出绘画的原理,这是他最大的收获。与此同时,朱伟在学习电影的同时也从未间断过绘画的创作,并且逐渐发现水墨画的优势,即它的好坏能由自己判断。这不像油画或者装置,好与坏需要国外的批评家和策展人来评判,而水墨画就不一样了,外国人说了不算,“谁能来教中国人打乒乓球呢?”
没上过一天班
用评论家的话说,朱伟是第一位将工笔画手法引进中国当代艺术领域的艺术家,他以水墨表现当代中国政治生活的可能,这种传统语言与当代政治生活图景之间的反差,使他成为了最早一批得到国际艺术界认可的中国当代艺术家,同时也是最早签约商业画廊的中国艺术家之一。
与画廊签约是1993年,朱伟刚从电影学院毕业,等于一天班也没上过,直接就成了职业艺术家。朱伟说,那时候他做个展,正好遇见香港画廊万玉堂的老板,一口气把他的几十件作品全买了下来,并且带到国外去做展览。本来国外的展览只是想试试朱伟作品的接受程度,没想到全卖了出去,而且在展览中有两位藏家对其中一件作品不互相让,险些动起手来,最终画廊出面,说艺术家还会继续创作,画廊还会与他继续合作,才平息了纷争。而展览结束之后,画廊马上到北京找到朱伟,与他签署了合同。
签约之后,朱伟的生活也有了保障,用他的话说,“当年就旱涝保收了”。他记得那时候画廊给的都是美元,每两三个月都去换一回外汇,开始的时候是1:14,后来是1:12,“那时候手里有外汇的,天天换钱花,那感觉不一样。”而朱伟与万玉堂的合作一直持续到2005年,在他看来,“感觉跟国营单位差不多,到点发工资,每年交画,今年说明年的计划,题材他们不管,我爱画什么画什么,无忧无虑。”不过,那时候最大的问题是通讯不发达,也没有电脑,与画廊交流作品只能通过邮局传真,虽然今天看起来麻烦,但也能反映出当时艺术家的真实处境。
“在野”艺术家
对于中国当代艺术来说,无论是油画、装置、雕塑还是行为,包括“F4”在内,这些有所成就的艺术家90%都是“在野”的——既不在学校,也不在画院。但是让朱伟感到的奇怪的是,如今这些名声在外的当代水墨艺术家,年龄都跟他差不多,但是除了他之外,几乎都在学院或者画院任职,只有他从来没参加过任何协会和团体。
在朱伟看来,首要的问题是画当代水墨无法生存,因为中国没有给它市场。或许早年签约画廊给了朱伟生活的保障,但他更为看重自我的独立。对于那些体制内的艺术家,朱伟自己到现在也没有羡慕过人家,“我觉得艺术首先要生存独立,然后意志才能独立,最终创作也会独立”,而他多年来一直在努力的,就是保持个人的独立。以前艺术家没体制活不了,现在改革开放有了市场经济,艺术家靠作品能生存了,因此朱伟很幸运能赶上这个时代,而他每一天、每件事或者说每一个遭遇,其实都是为了证明艺术家的独立性。无论是生活还是创作,保持自我、不看别人脸色,这也是1980年代给予朱伟的最宝贵的礼物之一。
水墨艺术家也摇滚
水墨画和摇滚乐,一个传统,一个现代,但就是这两种看似毫不相干的艺术却在朱伟身上找到了共鸣。而提起1980年代和摇滚乐,就不能不提崔健,事实上,在朱伟的早期作品当中,就曾反复出现过五角星、红旗、军帽等图像,甚至某些作品上还题有崔健的歌词。与其说这是一种不谋而合,不如说这是那个年代赋予他们的一种集体记忆,并借由社会变革和思想解放发出的相似的呐喊。也正是这种不谋而合,后来还促成了朱伟与崔健的合作。
那是1995年,朱伟已经在国外做过展览,出的画册流传到国内,正好被崔健的女朋友看到,就告诉了崔健。于是他就开始找朱伟,想让他给乐队设计队标,但是那时候没有电话,崔健找了半年也没找到他,甚至怀疑他是否在北京。直到有一天,二人在三里屯一个著名的摇滚据点相遇,一来二去便聊了起来。崔健告诉朱伟,说他的作品有摇滚乐的味道,这让朱伟感到有些意外。因为他画的是水墨画,就担心不“当代”,结果受到搞摇滚乐的人的肯定,这让他非常高兴。二人就此成为朋友,后来朱伟如约为崔健设计了一个巨大的天幕,这件作品也陪伴崔健进行了多次的巡演。
如今,朱伟出国的机会多了,除了收藏唱片,他也有了更多的机会观看外国大牌乐队的演出。就在前不久,他刚刚在波士顿看过Coldplay和“老鹰”乐队的表演,言谈中仍难掩兴奋。不过,要说朱伟为摇滚干过最“疯狂”的事,当属2006年“滚石”乐队来上海演出那一次。那天正赶上朱伟的个展开幕,但是他不惜弃展览于不顾,直飞上海,只为观看这支传奇乐队的表演。或许正是这种疯狂与执着,在朱伟身上打通了水墨艺术与摇滚乐之间的隔阂。
水墨新时代
朱伟曾经说过,中国水墨画的表现技法,基本没有为后人预留发展的空间。水墨画有两千七八百年的历史,这就像一个成年人,该做的事基本都做绝了。这种情况对于从事水墨创作的人虽然有些被动,但是朱伟认为,只要自己闷住气,画你该画的,再过几十年或者100年之后,这些水墨画会远比油画要有分量,因为它会跟中国几千年水墨画的历史结合到一起。与之相比,油画有700年的历史,进入中国大概100多年,还属于新生事物。之所以今天油画和当代水墨二者之间的境遇大不相同,只是油画有西方人的肯定,他们的艺术理论针对歌剧、电影、话剧、古典芭蕾、舞蹈、油画等等,但根本没有考虑中国水墨画的概念,而中国也没有专门研究当代水墨画的理论家,因而从技法到理论,中国水墨画基本没给后人留后路。但正所谓绝处逢生,因为没有后路,只要有一点点新鲜劲儿,它的力量就会超过当代艺术,因为它是从本土萌发的。
不过,水墨画的发展还得得益于文化的强大,朱伟仍然清晰记得第一次在国外举办展览时的情景。当时要求艺术家写一篇创作感言,从古典音乐到摇滚乐,朱伟写了很多,最后一句是说要弘扬中国文化,但唯独这一句被砍掉了。后来他想明白了,人家外国人凭什么帮你弘扬中国水墨画啊,人家是来挣钱的,只有自己的文化提升了,别人才会真正买账。朱伟回忆说,当年麦当劳刚进中国的时候,有些年轻人觉得时髦,跑去那里结婚,这跟文化一个道理,什么时候老百姓对西方不那么崇拜了,国家再稳定一点,那就真是水墨画说了算的时候了,因为标准是咱们自己制定的。
【相关阅读】
【编辑:文凌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