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英雄早晚都要迟暮。
20年后,当我再度见到石虎先生时,虽体魄依然健壮且盛气不减,可俨然已是满头飘雪的老者,这让我心底徒生寒意,感叹光阴无情。我能切身感知先生的内心孤独之极,孤独因痛而缘起,然这份剧烈之痛和极度孤独却绝非他自已的,那是一个民族一个时代的孤独,孤独中的剧痛,几十年从未终止,且愈加累积巨大。“……念念艺术之彼岸,它便是我久火之生命,我在我生命气息里,寻找着朴释艺术之真义。我时时在泪淌,犹如没有嚎呼呐叫之晚烛,而那莹莹泪水,便是我威猛刀剑的吐露。”——(石虎文摘)。
寥无人烟处,先生独徉天地,当今当世先生寡知己乏对手。对手往往也该是智者圣者,欲求不得,对手可以与你共山川平天下,失了江山相互抱拳拱手,得者虽胜尤痛,失者虽弃而荣,那是信仰也是人格,更是高于生命混于天地的尊重。既是亡了也是豁然,亡者留给胜者以孤独,为真正的对手而痛。先生的苦结于此,先生的艺术、思想得不到现世尊重广播而隐饮孤独。于是他就将自已从世人的视界给“弄丢”了,他“丢”了自已却更加灵魂丰盈。古代将此自身自愿的“丢”叫“隐”,往往这自愿又注满了无奈的汪洋徒生一派浓烈寒意。“……窗门不复拒绝风雨,厌厌宿鸟,半卧半浴半醒。省介空回之寂寥,恁由曲镜之映真,任意涂染心情。”——(摘自石虎《回归》)。刃图刃是一种精神,刃图水是另一种精神,30年的光阴,先生漂泊海外或隐于闹市,拒绝与这个时代艺界那些上窜下跳貌似混得极为风光的人们往来;更耻于和美术界以外国人话语权影子下婊演的人们同流。心神向道、道法自然,似神鸟“高呜常向月,善舞不迎人”,先生是眼睁睁活生生地看不起这个文脉尽损、文心近丧的时代,这个狗日的时代。试问古今中外哪一个精神的智者不孤独?哪一个贤德不以自处时代无可救药的俗恶病症为终身心疮?故此,他注定百年孤独!
先生写枯白山水也精点水韵美人,善博彩更密通书象——常有石头叶落玄女娇媚蝶舞,墨美涟露身披乱石星素。飞鸟走兽墨崩云裂枯滕绕缠,水车蒌筐字拆象迁话尽桑麻。缚和彩艳东剥西蚀张望古今淡浓,巨献天地幻梦开张华沦神侈延宕无理……先生的书作、画作、诗作大多“无理”可讲,不讲的是常理、俗理、毫无道理而硬标榜为理的理。先生之道之理均发乎自然发乎神觉心性,与宇宙万物共大同,是天道非人理。谁会觉得山峦大地河流森林冰川、甚或雷雪风雾没道理呢?或都应按照人的所谓行为规范、教学体系、日常伦理去生长或出现!
“梦白”。写下这二字忽唤出两句歌词:“你说的白不是白,你说的黑是什么黑?!”梦白是对应黑梦,但我意不是白天。 石虎先生是个“胆大忘为”的“痴人说梦者”,他一生都在“梦白”。这白是洁身自处不淌混水,梦是寄许,痴是执勤、执拗、执照、执门,执通;而这梦是知性、知灵、知觉、知神。他坚行于世相的太空用神觉接图天地;他艰行于棘荒的炼狱天问般拷问天下。“……面对亦非如意之时尚,非我之海使我成为一抹潮涌。以艺术觅寻自己,活在自己之艺术里,我犁耧著老骥之肝脑,凭唯巍幸残之邑阙,仍思罗布神州川山绵华之星散。”——(石虎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