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志: 观赏一朵不存在的花 2013-06-07 11:37:43 来源:艺术与设计 作者:苏莉
蒋志曾这样评论闹起过风波的卢星宇与政商首脑合照:一张典型的手触式纪念照=单方面的局部肉体接触(我摸到即是我和对象发生关系了)+面对镜头(虚荣心所投射的预想观众)微笑(因为被自己的满足感所兴奋)。这个公式透露了蒋志观察世界的方式。

蒋志: 观赏一朵不存在的花

蒋志曾这样评论闹起过风波的卢星宇与政商首脑合照:一张典型的手触式纪念照=单方面的局部肉体接触(我摸到即是我和对象发生关系了)+面对镜头(虚荣心所投射的预想观众)微笑(因为被自己的满足感所兴奋)。这个公式透露了蒋志观察世界的方式。

在等待蒋志的过程中,我饶有兴致地欣赏了北京东郊的鸡鸣狗吠电锯声,久未伸展的城市眼看到土狗、老汉、老大妈,总会十分自然地将它们添加到自己的“趣味”里。当我问蒋志:“你为什么要住在这里、做这些艺术”时,我其实是在问:艺术有没有趣味化倾向,艺术家行为有没有规律可循。这是一场对艺术家群体特征明显化的追杀,没想到蒋志欣然应战:“我们不要轻易放过这个问题。”

所思即所见

所有的艺术家工作室似乎都难逃远郊、厂房这些“标配”。我告诉蒋志我刚进村时产生过一种无法遏制的兴奋,因为仿佛这里所有场景,转瞬都可以挂在798的墙上。随即又为自己的趣味性习惯羞愧。——现象不经思考直接产生结果,这就叫“趣味”。艺术趣味在长期的艺术浸染中很容易产生,却很难摆脱,这是一种职业病,是说不得的皇帝的新衣。工作室选址的趋同日渐明显,某种程度伴随的是创作主题趋同。所以看见村民的脸,就会联想到某一类艺术作品。是艺术家陷入趣味之中了吗?周遭村民的客观世界,又是否因此受到了打扰?

蒋志有个作品叫《0.7%的盐》,是请“艳照门”女主角钟欣桐表演的一段由笑转哭的视频。被意外曝光隐私生活照的名人,引发了社会的主观再创造,人人意淫、宣判、口耳相传,最后演变成一场社会表演。最初的事件因为高度扭曲的复制传播已经面目全非,主人公的一颦一笑被赋予了太多含义。——这个作品提示我们,客观的意义都是人为赋予的。

关于这个,蒋志还做了个比喻:“电脑里呈现的每一朵花,都是由二进制数0和1组成的,这些0和1通过各种各样被设定的系统和程序组装,最后在你看到的那一瞬间显示出一朵花。”他认为被人看到的东西,都必然经过主观这层滤网,再输出的时候,又与复杂的内心发生了化学反应——也就是说,事物在进入眼睛的瞬间,已经被氧化了。“所以对人来说,没有客观。”对此王阳明有句话说得好: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

《0.7%的盐》里,被观摩的女明星丰富的是非对错,在被观摩的瞬间与观摩者发生了刹那的关系,并且同时变成了事实,而这一切,都是中性的。事实上,假设它在一个未被观摩的真空世界,它与王阳明那朵花一样只是可有可无的寂静存在,是一只“薛定谔的猫”。村民的生活也是。

那么褒贬意义究竟在哪个环节产生呢?蒋志说:“同样一朵花的文件,用photoshop打开,它就是一朵花,用word打开可能就不是了。”同样一个村子,是寻常还是艺术,在每个人眼里都是不一样的,村民的生活变没变,也是见仁见智。绝对的客观我们无从知晓,而你所看到的客观,就是你内心所显现的样子。

进行时的艺术VS完成时的艺术

蒋志在九十年代的创作之初,使用的媒介多以影像为主。近年来越来越多地涉足到装置、绘画和语言创作,并以单纯的观念创作者的身份,和身体力行舞蹈工作室合作了舞剧《无色无味》——这也算是近期最新鲜的一次尝试。《无色无味》表达的是人际之间、人与世界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粘稠关系,无叙事无话语,一切通过肢体“搭建”。但是有心的人会发现:蒋志把事物之间的空间分解成纯净水、丙二醇、透明质酸——这和《0.7%的盐》很相似,又是关于事物“生理本质”的描绘。

蒋志热爱“分解”和“成份”。他用一种安静的方式创作,不夹带观点地呈现一种事物的中性本质,并且不关心它们的结果。蒋志认为:艺术家不应该考虑观众的感受。“也许你认为考虑观众是重视交流,我却认为恰恰规定的主题、规定的意义没有交流性。这种过于强调自我价值的东西无非是告诉你:来认同我吧。那叫什么交流呢?越放弃自我的艺术,越能够公众,也才有可能有所谓的真正的交流感。”

但我发现,这其实和有主动设定的“现场艺术”是相斥的。现场舞台创作普遍“已知有观众”,一切涉及到观演互动,和“做完就不管”的视觉艺术有很大区别。英国戏剧家彼得·布鲁克说过:一个人在别人的注视下走过空间,就足以构成一幕戏剧了。但没有了“注视”,再多表达也没用。

看似蒋志的观点和“现场”的基本原则对立了起来。这种对立观点下,如何合作呢?蒋志的说法是并不排斥观众的存在,但是艺术家不应事先考虑观众。“艺术肯定不能为观众而做,而观察观众的反应也是无用——人在思考什么是看不出来的。”然而虽然在先锋戏剧中,观演关系不再绝对,但观众仍旧不可或缺。观众在这里不一定只是受众,不仅仅是群看客,而是舞台的一部分,是“现场”存在的原因之一。

《无色无味》的最终效果很和谐——蒋志的诗意众所周知,编舞的概念也不以叙事为目的,二者很默契地携手探索了一次身体的存在方式和相互关系,精确处精确,模糊处模糊,流畅如诗。但我始终认为,根上的观念被抑制或者忽视了,作品就存在待定区域,叩应现实也不会那么准确有力,故此处存疑。

断章“去”义

说到舞台,很容易让人想起蒋志的另一个作品:《谢幕》。一个女演员以各种方式谢幕,风情万种,无限延时地谢幕,整台演出里没有内容,只有谢幕——这就是《谢幕》的场景内容。每场演出都有谢幕,最初是作为礼仪,后来渐渐演变成演出的一个默认环节。但当一场常规演出的最后环节被单独取出展示时,原本合理的意义突然破碎了。

一如在《0.7%的盐》里显露的态度,蒋志说他只是破坏了一个常见语境,用以摧毁腐朽的标准化意义,触发人们对“谢幕”重新思考。至于思考的结果,他袖手旁观。“有人说《谢幕》可以看作是强权下台的过程——他不断地说要下台,要把权力还给人民,又不断寻找理由延缓下台。这算是一种解读。而我最初的想法只是:当像谢幕这样的事变得越来越顺理成章时,我们的反应和感受也标准化了。在这样的麻木下,人们需要对像谢幕这样的事物发生新的感觉。”

从这个作品,我联想到最近广泛流传的一条微博:“研表究明,汉字序顺并不定一影阅响读”——一段文字的语序被打乱后,居然丝毫不影响理解,说明人们判断事物时通常先看到的是整体形状与熟悉搭配,然后才去思考局部属性是否合理——这其实是格式塔原则下的完形感知。所以一个一再重复的熟悉场景,便很少有人会去拆解它、思考它的意义。演出必然要谢幕,谢幕必然要鼓掌——有奶便是娘。这大概就是从众心理的根源。

我们也都有过这样一种体验:平常看书时每个字都很熟悉,但单独盯着一个字看很久,这个字就变得陌生——因为你注意到了从未注意过的字的结构。我觉得《谢幕》就是这样一个“断章取义”的拆字过程。

但蒋志不置可否:“断章取义?你觉得取了什么义?”断章只是去义。

蒋志的《情书》并不是蒋志的情书

不过最能代表蒋志个人气质的,还是《情书》:盛放的花朵在火焰里燃烧,生命体瞬间凋敝,那种绽放和消亡同时进行的复杂感受,美得一塌糊涂,却没有明显逻辑。问到创作观,蒋志说只是因为那样好看。他不认同艺术家有什么样的生活就能创造出什么样的作品,同时也不太乐意展示自己的后台系统——虽然他展示花的燃烧、别人的眼泪、钉子户的无奈,就像一个精密显微镜。“创作有可能是因为你的情绪,但不是有什么样的生活经历才有什么样的创作,这样的对应关系是荒谬的。有这样经验的人多的是,他们为什么没有做这样的作品呢?”蒋志的意思是:“蒋志的《情书》,并不是蒋志的情书。”

我倾向于偶尔忽略创作者的辩白,蒋志的《情书》,无论他怎样否认,大概必然有蒋志的基因在里面吧。观察一个人和观察一件作品,本质上不是一回事,它们却互为必经之途。《情书》是一首诗,诗人的故事,我们多少知道一点,这部分是关于唱歌、愉悦、短暂和永恒,是关于客观层面的生离死别。但大象无形,诗歌的规矩,还是点到为止。

黑川雅之说:最有魅力的部分不是概念本身,而是概念模糊的区域,比如女性之腰与胸的模糊处,胸与臂的模糊处。这种模糊美和蒋志的“对结果袖手旁观”有着异曲同工之处。但同时他也提出了警惕:“去寻找一个模糊段的边界,其实也是标准化确定的过程。你其实不需要知道它确切在哪里,只要知道模糊里有一个薄片,薄得不能成型,但是这个薄片可以切破任何标准化的东西。”

所以大概像《情书》这样诗化的作品和它的创作心理,都不应该被刻意追究。一株花草燃烧在蓝色的火焰里,你说它代表了什么?不能那么轻易获得答案。标题只是方便传播,就像语言方便人的自我确认。

“那我该如何写文章呢?”我笑道:“写下来落成死棋,不确定又无法传播,这是个悖论。”

“创作观分两种:有些艺术家是给予式地创作,他先给出批判、揭露或思想,并且全程都是在“告诉”和给予;另一种艺术家在无我状态下创作,像写诗一样,突破了标准与自我系统,与神互动。我比较喜欢第二种,艺术应该是开放的过程。”蒋志认为艺术家期待反应,表面上看是期待意义的发生,其实还是在期待一个自我满足。“作品本身是不带意义的,像一朵花一样,所有的意义都应该在观众那里各自产生。”

蒋志正在为即将到来的画展做准备。这些画有一些挂在墙上,有一些还在架上,内容多数是来自于电脑显示系统故障时,屏幕上的轨迹组合。借用他在《窄门》个展上说过的话:重置、欲望、差异,一切都在过程中。——那么这些正在过程中的作品,应该正值它们意义产生的高峰。展览这个结果,反倒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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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文凌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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