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记者采访了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油画院院长杨飞云，作为中国油画界的领军人物，相对于自己的艺术成就，杨飞云更愿意就油画解读以及时下的人文环境、艺术忧思及期待谈论自己的看法。本文将部分访谈内容刊登如下，以期引起思考或讨论。
记者：杨院长，大家知道您的油画偏重写实，而且您也和艾轩、王沂东等人发起成立了“中国写实画派”，以写实著称，而中国画历来讲究“神似而形不似”，您是怎样看的？有人说，有了照相机，写实油画已没有了存在的必要，对此，您是如何看的？
杨飞云：这个问题提得非常好，而且非常重要，这不单是油画领域，同时也是整个艺术领域的问题。
我们知道，西方的艺术创作通常是走“两个极端”，就是极写实与极抽象。极写实作品的代表就是意大利米开朗基罗的大卫雕像，那是一个极其细致入微的作品，无论是筋骨血管，还是皮肤纹路都刻画得惟妙惟肖。然而他又不是单纯的复制，当时有人曾找到与这个雕像体格相仿的人在阳光下摆出相同的造型，然而却非常难看。另一方面，西方艺术又有一部分追求绝对的抽象，且不说亚里士多德、柏拉图这些抽象的哲学理论，单是萨尔瓦多达利的《记忆的永恒》就足以将这种抽象主义表现得淋漓尽致，更不用说毕加索这样超现实主义世界级大师人物。相对于西方的这种极端化，中国艺术所追求的境界则与《论语》中的中庸之道不谋而合，即贵在似与不似之间。太似近俗、不似而近欺，必须做到形神兼备。就像齐白石老先生的《虾》，外表虽似虾，却不同于真虾，仅仅是相似，然而却有虾的灵动生气。我觉得这恰恰契合了中庸之道“不偏不倚、调和折中”的思想核心。其实，我认为抽象与写实之间二者是相互依赖却无法互相取代的。写实是通过客观具体的标绘展现出事物的精神与意义，可以说是承载神与意的容器。而抽象表现则是对写实的升华，将客观事物的本来面貌抽离开来，取其本质的东西表现其精华。其次，我必须要说明，所谓客观写实并非是完完全全的复制。很多人在置疑照相机的出现是否意味着写实油画将要灭亡？这是很多人的一个误区，这种可能性是不存在的。因为如果仅仅是单纯的复制那就不能叫做艺术了。这就好比仅仅是为了客观反映现实物体的拍照只能叫做照相，而在此基础上如果加上构图和寓意那就成了摄影艺术。照相基本人人都会，而摄影艺术则只有少部分人才懂。艺术，尤其是绘画和雕刻艺术，它的伟大之处在于作品本身的伟大，而非被描绘对象的伟大。正如写实油画，它绝不仅仅是客观实体的复制，作品从立意、构图、结构、光影、色彩等等乃至精神的描绘，无不体现作者的艺术创造和情感表达，它是升华了的实体，这是照相的复制无法比拟的。
记者：您的这些见解相信能够让许多读者了解其中的奥妙并能提高自己的艺术鉴赏能力。您认为艺术在当今的中国已发展到了怎样的一个阶段？
杨飞云：毋庸置疑当今中国的艺术已发展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阶段，但是，存在的问题同样非常突出！受流行文化潮流的影响，中国艺术领域的“土壤”出现了问题。由于普遍的功利性，人们只想着去“消费”文化艺术，可是文化艺术应该是被消费的吗？你们看看，有多少人每天守在拍卖行门口去竞拍一些根本不值钱的作品？有多少作品毫无艺术价值可言，仅仅因为沾了名人的关系就被人视为珍宝？又有多少真正价值连城的作品无人问津？我觉得这肯定不是艺术作品本身的问题，而是欣赏者的问题，或者是社会问题。我记得一位外国的艺术家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一个欣赏者的层次决定了他的艺术欣赏程度。环境是非常可怕的一个东西，如果每个人对艺术的品位都降低，那么这个国家的品位注定高不到哪里去，就算你再有钱，正如没素养的暴发户一样，绝对赢不了人家的尊重！
记者：您刚刚提到说中国艺术领域的“土壤”出了问题，您是如何理解的？
杨飞云：所谓“艺术土壤”说白了就是中国的人文环境，非常差。为了刺激经济发展不惜以牺牲文化作为代价，是非常可悲的。诸如什么“芙蓉姐姐”等等那本应是文化艺术所不齿的，可是呢？经过媒体铺天盖地的宣传一夜之间红遍整个中国，人人都在谈论这些东西，可是他们能从这些东西里学习到什么？也就是一笑而已，可这笑容的背后却是中国文化被消费的悲哀。再有，你们可以去看看，现在中国有多少伪艺术作品，数不胜数！并且在市场上卖得火热！很多人把售假矛头指向卖家，但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啊！你没有买假的那售假也只能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啊！而且，我认为买假的比售假的更可怕！当中不识真伪的买家，可以说就是“美盲”啊！这“美盲”比“文盲”更可怕！文盲不识字，但是不影响他说话办事，不影响他个人的价值观和世界观。可是“美盲”不一样啊，他对审美的迟钝反映了他精神世界的匮乏，而一个人的文化修养靠的就是审美和精神的支持啊！而那些明知是赝品还故意购买再蓄意倒卖的人，我认为他的道德良知已经沦丧殆尽了！他们买来赝品再卖给那些不懂艺术的“美盲”，污染中国人文艺术环境，长此以往，必定会使整个社会的道德连同审美水平直线下降，这些人可以说是创造“美盲”、“德盲”的罪魁祸首，中国文化花园的“毒药”啊！还有一点，是针对那些可以称得上是艺术家的人的。这些人懂得欣赏艺术，也知道如何创作艺术，然而急功近利的虚荣心蒙蔽了他们的良知，为了荣华富贵他们不惜千方百计地献媚于权贵，而创作出粗制滥造的俗品，这是中国艺术的悲哀现状啊！
而这样的“文化艺术”成了全民的消费品，我们拿什么去提升民族素质？拿什么去改变民族的精神？所以说，优秀的文化能兴国，同样，低劣的文化也能败坏一个民族！
记者：您觉得改变这一现状该怎样入手呢？
杨飞云：第一是教育，教育是根本啊。先抛开艺术不谈，你们看看现在的中国人素质都已经低到了何等的一个程度！价值观和世界观已经扭曲，这是什么造成的？就是教育啊！你不能光教数理化史地政，而不教育学生应该怎么做人，怎么做好人啊？
这样的话就算学生的成绩再好也一无所用啊！更别提什么能有用心灵和感觉去何审美了。再者，文化艺术更多的是源于感性这一层，也就是人的精神。为什么西方无论是影视、绘画、雕刻还是文学的成就都那么高啊？因为人家有精神信仰啊！那是促使人类灵魂向善的原动力啊！在这种强大力量的推动下，必然要有所成就有所敬畏啊！而我们中国普遍信仰缺失，人民币就成了很多人的宗教信仰了，人们的欲望像无底洞一样，永远满足不了。而艺术所表达和倡导的精神高度，很少有人读得懂，更没人去追求这种理想之中的高度了。
同时，现在有很多领导的文化艺术修养急需提高，否则，让这样不懂文化艺术的人去领领艺术，那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记者：您的这些见解相信能够让许多读者深思。作为一个艺术家，您认为艺术的本质是什么呢？它应该在现实生活中发挥什么作用呢？
杨飞云：我认为艺术本质就是三个字“真、善、美”。首先，艺术要是真，“真”是所有的前提。这个“真”不仅仅是真品与赝品的区别，更重要的是要纯粹。现在很多搞艺术的人自称是“艺术家”，然而他们创作艺术的目的是为了沽名钓誉，而非出于或完全出于对艺术的真心热爱。这样的作品纵使价格被提得再高也称不上是艺术作品，因为它在创作之前就已经被作者的贪荣慕利的心熏染了。再者，艺术要善。这“善”有两层含义。第一种，是要劝人向善，这种作品往往能够经受住时间的检验进而名垂千古。像鲁迅先生还有莎翁的许多作品。当然，很多人会认为他们的作品大多是揭露描写邪恶的，不能称得上是“善”，但是请不要忘了，无论是鲁迅先生还是莎士比亚，纵使他们的作品看上去是描写罪恶，但是他们这样做的根本原因在于批判这种罪恶从而劝人积极向善，就是他创作的动机是“善”。正因如此，一个被称为是民族魂，一个作品流传至今。另一种则是完全超脱于恶而独立存在的纯善，就像耶稣和释迦摩尼。不过艺术创作想要做到这个地步是非常人而能的。艺术作品倘若做到“真”、“善”那么一定是美的。
挖掘、表达并弘扬真、善、美，荡涤大众的灵魂，艺术是充满热血的，艺术的价值是与心灵产生作用，艺术的最高境界就是爱，这就是艺术的最大作用，这作用也是真正艺术家想要达到的梦想境界。
记者：您提到了梦想，就现在热点话题“中国梦”，您有什么看法？您最大的梦想是什么？
杨飞云：“中国梦”，这个“梦”字用得非常好。我认为既然是梦就必须要联系现实，否则就成为黄粱美梦，不切实际。我认为这个“梦”可以理解为追求，“中国梦”即是中国的追求。既然是追求就必须要够得着。现在不是常说仰望星空吗？仰望的前提条件就是要脚踏实地。你只有站稳了才能望得真，望得实。所以要想实现“中国梦”我们必须先夯实基础，提升整个经济文化水平。“民族复兴”，一直是中国的梦想，民族复兴靠什么？民族是由什么组成的？是人民！我们国家现在已是经济强国，但是我们的文化艺术却严重滞后。经济之上是政治，政治之上是文化，文化之上是艺术，艺术是精神最直接反映，它可以引领我们的灵魂走向真、走向善、走向美。有了真善美的艺术引领，我们的文化才不会扭曲，有了正向的文化引领，经济强国才会走在正确的轨道上。
油画是世界性的语言，中国目前可以当之无愧地称为世界上最大的油画国家，技艺也已达到了相当的水平。但是与拥有世界名家名作的国家相比，我们却缺少一样东西，那就是精神，或者说，是内在的那一点点类似灵魂的重要东西。
我相信中国油画的春天正在走来，对此，我很有信心。
我认为，中国正在热切地呼唤一个伟大的文艺复兴时代的到来，为实现之而奋斗，是很多人的梦想，也是我最大的梦想。
【相关阅读】
【编辑：文凌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