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大衍II,DaYan_II
公元2011年6月4日晚8点55分,美国的最北方,“北星之州”——明尼苏达(Minnesota)(美国大陆的极北点北纬49度23分就在此州)。 的密西西比河天空的青黑色愈来愈浓,温暖和湿润中从四面八方聚集起来的人群仿佛预告着一场关于“夜”的盛宴即将到来。此时,大河两岸东西依偎的双子城——圣保罗(Saint Paul)和明尼阿波利斯(Minneapolis)几乎同时亮了起来,然而,这景象并非人们习以为常的“华灯映水、画舫凌波”,而是一个由200余位来自世界各地的艺术家创作的100件装置和行为作品组成的历时8小时27分的视觉艺术嘉年华——“北方星火:不眠之夜”(Northen Spark:a nuit blanche)。福赛塔(Foshay Tower)、密西西比河中的船只、光影雕塑和投影、表演艺术,流光溢彩,汽车喇叭、紧锣密鼓的铜管乐队、彩色警卫、污水管道的声音、河流的舞蹈、摇篮曲、讲故事,天地齐奏。
突然,伴随着人群中爆发的一阵欢呼,明尼阿波利斯面粉工厂遗址公园(Mill RuinsPark)这个19世纪全盛时期曾经国际领先的面粉工厂附近的密西西比河中缓缓出现三个炫目的东方精灵影像:中国先秦古籍《山海经》中的蛇状四翼六目三足的飞禽“酸与”、狐状九尾九首虎爪的走兽“蠪蛭”和人面龙身的“鼓(钟山神)”。它们或飞或走或左右跳跃地三百六十度旋转在黛色水天之间,由小而大,再由大而小,同时缥缈的古琴之音、禽鸣兽嚎之声还有自然的天籁穿梭往来其间,恢诡谲怪,妙不可言。人群沉浸在这新媒体技术营造的远古东方神秘景观中。此刻,如果溯源而去,就会发现中国艺术家刘旭光俨然一位站在后工业文明废墟中拈花微笑的当代巫师,正带领他的祭祀仪仗通过计算机和三个缓缓旋转的数码魔盒,导演着密西西比河畔的东方招魂术。其实,艺术家的“新”《山海经》方案早在他2010年的又一次黄河流域文化考察中已经孕育生成。在刘旭光看来,就文化意义而言,发源于巴颜喀拉山,流经青海、四川、甘肃、宁夏、内蒙古、山西、陕西、河南、山东,注入渤海的黄河包含着中国文化尤其是北方文化的重要基因密码,因此他在这一作品完成之初便将其带到著名的黄河壶口。《楚辞·招魂》中巫师接受天帝的命令来到人间招魂:“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此次,刘旭光应邀将这一远古的招魂术带到地球的另一面,带到美国明尼苏达州的北方双城,带到密西西比河畔,已经具备了全新的文化意味。东方与西方,中国与美国,黄河与密西西比河,巫术与艺术,远古神话与现代科技,彼此之间竟然天涯咫尺,冥冥中截然不同的时空仿佛早已相互熟识。于是,艺术家刘旭光和他的团队借助《山海经》中的三个远古精灵跨越高山大海,完成了一次意义非凡的东西方文化对话。
生于中国北京“大跃进”年代的刘旭光青年时代就以先锋画家的姿态活跃在20世纪80年代以“伤痕美术”、“乡土写实”和“新潮美术”为主流的中国艺坛。20世纪90年代留学日本,在隔海相望的另一个东方异国,刘旭光开始了他的当代艺术探索。彼时,日本“物派”已经功成名就、蜚声海外,在与“物派”艺术家夏仓康二亦师亦友的交往中,在回望中国传统文化核心价值的孤独思考中,“黄河”、“三玄(《周易》、《老子》、《庄子》)”、“文字”、“ 卜”、“天地”、“声音”、“黑白”、“动静”、“时空”、“一”、“痕迹”、“铁”、“墨”……这些关键词依次出现在他的作品中。从1995年的大型系列装置作品《天地》开始,“卜”字就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在其作品中变化绵延。艺术家坦言,《天地》是他进入当代艺术创作的第一个实验,就在他冥思苦想几乎陷入疯狂的一刹那,灵光乍现的“卜”字犹如一把上帝的钥匙为他打开了新艺术之门。中国东汉许慎《说文解字》曰:“灼剥龟也,象灸龟之形,一曰象龟兆之纵横也。”“卜”,是巫师在龟甲上刻画然后灼烧,通过观察叩问凶吉,“占”则是巫师在一座高台上虔诚地行卜之事。“占卜”在中国远古先民看来就是叩问天地的求真之道。 因此,在我看来,刘旭光无疑就是一位当代巫师,而他虔诚叩问的是不只是天地之真,更是艺术之道。《天地》之后,《96接点》(1996年)、《都市之树》(1998年)、《一天》(1999年)使刘旭光在日本艺坛独树一帜。进入新千年,刘旭光回到中国,在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攻读美术学博士学位,其《悬空界》(2001年)初次亮相便引起国内艺坛的关注并毫无争议地获得“艺术与科学国际艺术大展”金奖。2003年,刘旭光开始在北京电影学院任教,由他领衔的新媒体艺术专业使北京电影学院迅速成为国内新媒体艺术浪潮的重镇,同时影像元素在在他的创作中也越来越多地出现。一方面,由上个世纪延续至今浩瀚绵密的《痕迹》系列绘画使他的艺术逐渐走向纯粹的禅境;另一方面,与中国墨有关的系列影像《墨滴》(2004年)、《笔·触点》(2004年)、《炭塔》(2005年)、《墨景》(2005年)、《一点一横长》(2005年)、《墨相》(2007年)更使他在国际艺坛建构起一个鲜明而独特的中国意象。
《山海经》是中国人童年的梦,也是刘旭光童年的梦。新世纪的第二个十年之初,来自中国北方的刘旭光在地球的另一面,美国北方的“北方之星”艺术节给我们展示了他全新的作品:《山海经》。这是否意味着其艺术创作的新转向?其实,与“三玄”哲学一样,《山海经》也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源头之一,在今天学者的眼中《山海经》不仅是中国先秦的文化地图更是人类想象力巅峰的集大成之作。如果说《周易》是中国先民古典、理性、抽象的代表,那么《山海经》则是他们浪漫、感性和具象的象征,同时,《周易》与《山海经》又往往被视作中国巫术文化源头的两元。因此,当代巫师刘旭光只不过是把目光从中国传统文化原点的一面转向另一面。我至今清晰地记得与他初识时他给我讲的那些“文化大革命”中神神鬼鬼、奇奇怪怪的魔幻现实主义故事。在我看来《山海经》与他的相遇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2010年黄河流域文化考察的同时刘旭光已经开始在《山海经》这部瑰丽的图像志中寻找令他感动的神怪、兽鸟、鱼蛇以及奇国异民……。“景山,有鸟焉,其状如蛇,而四翼、六目、三足,名曰酸与。其鸣自叫,见则其邑有恐。”(《山海经·北次三经》)“凫丽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九首、虎爪,名曰蠪蛭,其音如婴儿,是食人。”(《山海经·东次二经》)。“钟山,其子曰鼓,其状如人面而龙身,是与钦[丕鸟]杀葆江于昆仑之阳,帝乃戮之钟山之东曰[山+瑶字右半边]崖。钦[丕鸟]化为大鹗,其状如雕而黑文白首,赤喙而虎爪,其音如晨鹄,见则有大兵。鼓亦化为鵕鸟,其状如鸱,赤足而直喙,黄文而白首,其音如鹄,见则其邑大旱。”(《山海经·西次三经》)这样,三个精灵进入艺术家的视野,在当代数码技术的魔盒中借尸还魂,在黄河和密西西比河先后出现,引起明尼苏达州双城观众的惊叹。
刘旭光艺术创作的灵感大都来自他对黄河孜孜不倦的阅读,艺术家的黄河情结从童年一直生长到今天,并且一次次地在青藏高原、四川盆地、黄土高原、华北平原和黄河三角洲体验其无法言说的文化精神。从《天地》到《悬空界》,黄河文化在刘旭光的作品中无象无形却一以贯之。当他来到地球另一面时,密西西比河同样刺激了他的创作欲望。明尼苏达州是美国的第32个州,1858年5月11日加入联邦,“明尼苏达”是印第安语,意即“白烟之水”或“天蓝之水”,这里河流湖泊密布,一系列北部低山号称“铁山”,曾是美国最大的铁矿之一,却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几乎被开采殆尽,今天,明尼苏达州的双城地区成为美国许多跨国公司的总部。工业文明与后工业文明像文化地层一样在这里交错重叠。或许是一种巧合,刘旭光作品的放映现场一度被当地居民称作“鬼岛”。因此,当“酸与”、“蠪蛭”和“鼓(钟山神)”出现在这里天水之间的时候,远古东方的精灵与当代西方的观众之间竟然似曾相识。这一结果就连艺术家本人也始料未及。
“洗尽尘滓,独存孤迥”,如果我们纵观刘旭光1995年以来的艺术之路,就会发现,他一直以来都在以一种回到远古的方式走向当代,虚而实、静而动,虽千变万化却不离其叩问中国传统文化原点之宗。究极者常常孤独、究极者亦常常寂寞,然而究极者刘旭光并不孤独、并不寂寞,密西西比河畔的东方巫术再一次证明了刘旭光艺术的魅力。
刚刚从美国展览归来,品茗清谈之间刘旭光说他又有了新的艺术计划,我非常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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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文凌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