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学院画家
高等美术学院是“艺术家的摇篮”,学院画家自然就是“摇篮”里的艺术家。学院美术以传统为根基,以学识为养分,以品格为标准,以学术为目标,区别于以权威姿态出场的官方美术的和以明星风采亮相的商业化美术。执着的艺术追求、自觉的人文关怀和低调的学术姿态,让学院画家在名利至上和鱼目混珠的当代美术圈里树立起严肃的学术形象和崇高的精神标杆。但教师的职业身份和教授的学术优势,也让“摇篮”里的艺术家陷入了各种矛盾之中。许多学院画家在忘我的专业探索和学术研究中,往往淡漠了对社会现实的关注和对当下文化问题的思考,个体灵魂也常常逃离于语言形式之外,以至于在培育新人的默默奉献中失去了艺术的光芒。
园丁的乐趣与艺术家的使命
身为教师的学院画家面对一届又一届生机勃勃的专业学生,从古典绘画的造型谈到印象派的色彩,从契斯恰克夫的教学体系谈到马克西莫夫的油画训练班,从写实绘画谈到表现性绘画,从具像绘画谈到抽象绘画,从架上绘画谈到装置艺术,从行为艺术谈到观念艺术,从古代的中国画谈到现代的水墨画,从传统的文人画谈到当代的新文人画,从现代艺术的美学革命谈到后现代艺术的观念变革……滔滔不绝,乐在其中。这种翻来覆去的基础知识讲解,虽然给未来的美术家或美术工作者注入了必须的营养液,但也使许多颇具激情的学院画家在重复性的劳动中淡忘了自身的艺术使命,并因此渐渐丧失了艺术创作的冲动。
深厚的专业根基和完备的知识结构与当下的文化现实
教学过程并不完全是教师的单向输出,也有学生的反馈和教师自身的知识更新。学院画家在教学的过程中,通过对美术知识的搜集、阅读、理解、梳理和整合,建构自己的知识体系,然后在课堂讲解、课堂互动和教学反馈中发现知识的缺陷、理解的局限或观念的问题,并在理论研究和实践体验中逐步坚实专业的根基,完善学科的知识结构。无论造型基础、色彩基础还是构图基础,无论国画知识、版画知识还是水彩画知识,无论绘画透视学、绘画解剖学还是绘画色彩学,无论艺术概论、美术史论还是画论……都是学院画家必备的专业知识。深厚的专业根基和完备的知识结构,使学院画家具备了很高的学术起点和广阔的发展平台。他们甘于寂寞,常年忙碌于书斋案头,潜心于学术的探究和专业的探索。然而,正是这种令人羡慕的学术地位和过于安逸的“摇篮”生活,使许多学院画家对当前发生的社会现象和新新事物缺少了兴趣,对当下文化的各种问题缺乏了应有的关注和准确的把握。主流美术的问题、艺术教育的弊端、网络美术的现象、艺术市场的现状、新民间美术的走向等等似乎都与己无关。优越感掩埋了“摇篮”里艺术家的审美锐气和创新的激情。某些穷山恶水的当代山水画、非驴非马的新式花鸟画和装腔作势的古式人物画,都是“摇篮”里的闭门造车或无病呻吟,显得极其空洞、无聊而乏味,画面中那点所谓的趣味或新颖不过是历代文人书画或西方当代艺术的印象残余。
语言形式的魅力与艺术个性的表达
课堂美术教学为学院画家提供了长期的绘画技法训练和绘画语言实践。学院画家在反复的亲身体悟中深入了对语言形式的认识,由传统绘画的程式化构图到点、线、面的经营,再到美学的法则,由古典绘画的经典造型到平面化的图形处理,再到现代艺术的方法论,由习惯性的熟练笔触到材质的实验性探索,再到自由的绘画表现,由和谐的色调到雅致的色彩,再到色彩的品格……这个过程,也常常使许多学院画家被语言形式的无限魅力所吸引而不能自拨,乃至把语言形式的探究作为一生的终极追求,反复演练着娴熟的语言技巧,展示着优雅的画面气质,每天陶醉于绘画知识和艺术修养的汪洋大海,却忽视了自我的存在,把自我的情感、自我的审美观、自我的文化立场和自我的表达方式晾在了一边。潇洒的运笔技术、熟练的材质把握、自由的图形摆布、精彩的肌理效果、超群的色彩修养、浓厚的学术气息依然掩盖不了画家情感表达的苍白和个性表现的缺失。
著名画家戴士和先生在谈到列宾和苏里柯夫时说:“列宾和苏里柯夫都是伟大的画家,但我更喜欢苏里柯夫,浑厚而不炫耀。他总是虔诚地一笔笔地画。我们最后看到是一幅完整的画面,来自画面整体的冲击力。而列宾也有很震撼的冲击力,但他很强调绘画的技法。在欣赏一幅列宾的画时,我们总难免会被他画的某个局部感染,比如一组静物,比如脸上的肌理。但这些高超的技法总会使我们偏离整体。”这段精彩的谈话应当引起人们的深思。
学院画家应该走出“摇篮”,以开放的姿态和新的学院精神去关注生活、体验当代,卸去书本的、学院的、学术的沉重包袱,可以没有华丽的言语,可以没有学术的腔调,可以没有教授的派头,只要有真情的感受和真实的表达,那个鲜活的、感人的、质朴的艺术灵魂必将回到画面。
四、职业画家
自“当代艺术”的“四大天王”从圆明园画家村或宋庄等艺术区发家,并走红艺术市场后,有多少美术爱好者,包括一些美术院校的毕业生,都开始跃跃欲试,幻想着做个献身艺术的“职业画家”。殊不知,职业画家不易做。从古至今,都有职业画家,有名垂美术史的大家、名家;也有一部分,在社会潮流中迷失方向,成为画画的“职业卖家”,没有固定的工资收入,需依靠卖画为生,为了生存,他们不得不顺应市场的规律,而实际上将艺术抛却了。
镜头一:坐堂式
在招待旅游团队餐的某酒店大堂里,一边是画家现场表演,身着古装,表情肃然,那神态俨然是百年老药店的名医坐诊,左边是笔、墨、纸、砚,右边是供游人翻阅的载有画家艺术词条或大作的名人辞典、个人专辑、合编画册、书画报刊等等,墙上是各色荣誉证书及当地领导题词,旁边还配有介绍画家的录音滚动播放;一边是年轻美女手举托杆,高高撑起两米多长的巨幅中国画,但见上头画满了富贵牡丹或长寿仙桃,牡丹和仙桃的数量或十八或三十六,都是吉祥数字,连同装裱费两百元起价,沿桌叫卖,转了两圈,无人问津,只得另选一幅再转。
镜头二:赶场式
各地都有这样一些画家,整天外出游荡,四处打探。哪里将要办画展,哪里将要搞艺术节,哪些人物会出现,哪些媒体会到场,都了如指掌。为了进某些美术圈,三天两头请客陪喝酒、陪吹牛。至于画什么、怎么画,一切围绕主办方或组织者的意图和需要,恶心的、刺激的、色情的,要什么会什么。刚刚结束了这一场又得设法去赶下一场。只要频繁地在各种圈子里出现,混上个眼熟,名声自然就有了,卖画的机会也多了。当然,若是美女画家要进圈子,遭遇潜规则也算不得什么稀罕事。
镜头三:守株待兔式
在一些画家村,所谓的工作室实质就是画廊,只不过没有沿街的店面,经营的也只是主人自己的画,主人既做画家也做老板。这类画家虽然常常是捉襟见肘,却不得不打肿脸充胖子,摆出一副阔佬的架势,两三百平米的超大画室,气派的装潢,红酒、咖啡的招待。见有人进来,不论是画商还是闲客,总是搬出一套习惯性的职业化交谈内容和语气腔调,明明生意冷清、入不敷出,却说订单不断、画务繁忙,谈到自己的艺术,明明底气不足,却总能摆出一副激情、自信的样子。或许这是一种“能力”,有了这种“能力”,便可以守株待兔了。
镜头四:候鸟式
一帮美术教师刚刚带完美术高考班就相约上北京,在艺术区租房、装修、添家具、买画框、绷画布,很快就成了“职业画家”。交新友、拜码头、寻画商,忙得不也乐乎。不久,却发现日子并非想象中的浪漫和潇洒,画也没有销路,渐渐地储备也花光了,画行画、接小活,为了支撑生活什么都得干。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年的美术高考季节,群起返乡,重操旧业。这回有了北京“职业画家”的名头,自然学生招得更多了。赚足钱后,再返回北京。那几日,饭店天天爆满,呼朋唤友,快活非凡。新的一段“职业画家”梦又将继续……
所谓的职业画家,应该是以艺术为追求的创造者。但其中有相当一部分,实际上大多是一群没有职业的“画家”。他们在现实的磨砺中,没能坚守献身艺术的初衷,更没有形成独立的艺术人格,反而变得世故,乃至奸诈,早已丧失艺术家的那分执着,甚至沦为游走江湖的小商小贩。缺失了追求的“职业画家”,还是称职的画家么?其实,社会不需要太多的画家,但需要大量应用型或技能型的实实在在的一线美术工作者。上述所列举的种种“职业画家”,往往不具备基本的专业条件,或者缺少系统的理论素养和扎实的专业基础,或者缺乏先天的绘画禀赋。真心奉劝年轻的艺术爱好者,尤其是缺乏社会经验的美术毕业生,切莫盲目跟风,不做职业画家,同样能够成就一番事业,或许反倒成为了真正的大画家。徐悲鸿、黄宾虹、林凤眠、潘天寿等都是美术教师出身,算不上职业画家,却个个是绘画大师,令后人敬仰。